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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楼的高度

前些年,香港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如鹤立鸡群的香港中银大厦,似一把直插青空的多刃剑一一从哪个方位看都是锋利的剑刃。英国驻香港的总督府,觉得抬头就面对剑刃很不吉利,便向风水先生讨教。风水先生让总督府栽种柳树,柳枝柔软,随风而舞,说是能以柔克刚……我不大相信中银大厦的设计者贝聿铭宄生的原意是要竖起一把利刃,要把香港总督府和别的什么单位全都镇唬住。也不大相信英国人会请中国的风水先生替自己避邪。但从这段民间传说中却可以看出香港的市民和大陆老百姓的想法有相通的地方:认为银行的大楼建得越高越大越座实,储户就越有牢靠感。于是,中国各地最突出最堂皇的建筑,往往都是金融业的。在中国找银行、找保险公司最容易,看见哪栋楼好就往里边钻,大致不会错。

人需要象征性的东西,单位大,房子就得大。人的职位高,也要体现在房子上。我去过一家保险公司的总经理的办公室,他一个人竟占了一层楼,放张床供他中午躺一会儿的屋子就有排球场那么大!我问他:你一个人要这么多房子不怕闹鬼儿呀?他说人少房子多,闲着也是浪费。既然没有多少人,为什么还要建造这么一幢堂皇的大楼呢?这就叫财大气粗,要在建筑上体现吐一种霸气。

有钱的是如此,没有钱或钱不多的,为了虚荣,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在建筑上一争髙下。所以世界上的摩天大厦越建越高一一这股风最早是由美国人带起来的,芝加哥被称为“高层建筑的故乡”,早在1885年,他们就建造了世界上第一栋高55米的10层大楼。1931年3月,又以平均每天建造一层的高速度建成了高381米、共102层的帝国大厦。以后又是高415米的世界贸易中心,443米的芝加哥西尔斯大厦……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美国便不再建摩天大楼了。

而欧洲的摩天大楼本来就很少,以伦敦为例,它的现代高层建筑不但无法和北京、上海比,也远远不能和南京、广州等许多中国的省会城市比。英国的第二大银行一苏格兰皇家银行的总部,就是一幢朴拙的三层老楼。苏格兰首府、国际文化名城爱丁堡,全市只在爱丁堡大学有一幢白色现代高楼,那是六十年代大学里生员剧增,为弥补校舍不足而修建的。在我看来那并不是一幢很难看的建筑,可爱丁堡人一直视其为“现代垃圾”,并终于说服议会形成决议,要在今年的国际文化节之后炸掉它!

爱丁堡人引以为荣的是13世纪的古堡,至今仍是一年一度的国际民族文化节的中心会场。还有建于13世纪的神学院大教堂,14世纪落成的英王夏宫,以及诸多二三百年或四五百年以前的老建筑。有的因年代久远已经变黑,这反而成了更为亮丽的风景。没人相信近一个世纪或近半个世纪来他们会不盖新房子,只是把现代房子建得和爱丁堡的整体城市风格相协调,决不让它遮挡和破坏了珍贵的古代建筑的美感。

发展中国家的人,没有仔细琢磨琢磨一贯张狂并很有资本好大喜高的欧美,为什么不再让自己的房子向高空伸展?倒似乎乐得他们歇手了,这冋该轮上我们了!区区一个马来西亚,论经济实力在亚洲还排在所谓的“四小龙”之后,却于1998年建成了排名世界第一高的双子塔,高452米。中国自然也不甘落后,1985年“以三天一层”的速度先竖起了150多米高的深圳国贸大厦;5年后,北京京广屮心突破了200米;1996年,深圳地王大厦将纪录拔高到383.95米;仅过了两年,上海金茂大厦以420.5米的高度排名世界第三……真是你追我赶,誓与天公比高!

如今在世界排名前12位的摩天大楼中,中国(包括香港、台湾)占一半。这还不算正在规划中的300米的望京大厦,510米的北京世贸中心……今年5月12日,中央电视台报道:在北京国际周的首批签约活动中,一项在北京建摩天大楼的协议格外引人瞩目。这座世界第一高楼将建在北京亦庄经济技术开发区,高520米,有120层,将成为北京的标志性建筑3就如同又竖起来一条长安街!

真厉害,我们要后来居上了。看谁还敢再说中国贫穷落后?

人总是最想得到自己所没有的,中国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所以就更重视现代感。而美国及欧洲,他们已经度过了那个靠拔高大楼显示富有的虚荣时期,不再在房子的高矮上争强好胜,甚至抱着一种不解的并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相对不发达的国家猛盖高楼。

其实,西方人舍弃摩天大楼倒真正是出于一种现代意识。建筑一味地拔高,破坏了人类精神和情感的寄托和归属,让人感到自我失落,看不到居住的意义,无法与自然亲和一用中国话说就是接不上地气。住在云彩眼儿里,常常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身何身,今夕何夕?这是建筑的悲哀,更是人类的悲哀。

摩天大楼本来就只是工业社会的产物,而现在是网络社会,已经剧烈地改变了人类的空间感和距离感。人们呆在同一幢房子里跟分别居住在两个不同的半球上的距离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微软公司的员工不断地从电脑上接到老板的指令,却从来搞不清楚他们的老板盖茨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还是在大洋彼岸?因此用一幢大楼把许多家公司和数万人集中在一起,已经失去了意义。

相反,摩天大楼却会给城市造成热岛效应,在交通、服务、供水、供电、供暖上带来巨大的压力。况且只要出一点事,就很容易酿成大祸,摩天大楼里总是聚讼纷纭,“摩天大楼综合征”已经让西方人伤透了脑筋!因此,西方许多曾设计过超髙层建筑的建筑师都公开发表声明,拒绝再建造高层建筑。可是世界上建造超高层建筑的建筑商们,却一个不剩地都闯进了中国的市场!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怪,很容易一窝蜂地哄起来,只要哄起来了,即使有人意识到前面有陷阱,想刹车也很难了。总是要等上完当再后悔。虽然后悔,再有当还会上……这也许就是世界多灾多难的一个原因,老是捋不顺。但,9月11日纽约的摩天大厦一一世界贸易中心被炸,会不会使“高楼迷”们吓一大跳,继而有所惊醒?

我在农村长大,自小就对草有着特殊的感情,小小年纪就能辨认各种各样的草,不认识草又怎么能分得清苗呢?待长到能帮助家里做活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洼打草。知道什么样的草硬,什么样的草嫩,哪些草牲口爱吃,哪些草牲口吃了不长膘……草可是好东西,农村不能没有草,农民也不能没有草。但草不能长到庄稼地里,无论什么草到地里都要锄掉。

后来到城里上学,经历了1957年,城里人见不着草,却知道有一种草叫“毒草”。我的老家没有毒草,查《本草纲目》,才知道有些革药带毒。后来参军,每到学雷锋的日子就去帮着当地农民除草。再后来复员回到工厂,工厂在郊区,占地数千亩,不能地尽其用,凡没有钢铁和水泥的地方就长满了草。每有领导人物来视察或有外宾来参观,全体职工就要在厂区内拔草,把房前屋后及所有空地方的草都拔掉,让工厂变得光秃秃,再撒上石灰,就算干净了。

总之,城里人不喜欢草,因为城里人只吃牲口而不养性。

1982年我第一次去美国,令我惊异的不是他们的高楼大厦,而是他们的草。农村自不必说,就是城市里也种着大片大畠畠片的青草,有些中小城市,草地比建筑物还要多。我不免生出疑惑:一个国家发达与否,是表现在楼上,还是表现在草上呢?

将近20年过去了,中国人对草的认识也变了。城里人买房先看小区里有没有草,旁边没有草的楼没人要,拥有较大的草地的住宅小区,楼房也就特别值钱。你说是楼贵,还是草贵?好像还是草贵一一因为现代社会的等级,是以草来划分的。如前面说过的,大凡富裕的国家,无一例外的草也最多。

穷地方才缺草,叫“寸草不长”!现代人的贫富差距极其悬殊,可在吃上穿上不大容易区分开来,也要靠草来标明阶级一人的级别高低贫富差异全取决于占有多少草!

在西方私有制国家,贵族和有钱的人都有自己的私人草场,草场的大小要看财富的多少和贵族头衔的大小。最底层的贫民则没有属于自己的草坪,眼馋草了就只能到公共草地上去呆一会儿。社会主义的中国,也有了带草坪的私人豪宅,和有大面积草地的豪华住宅区……草一在中国岂不是同样也正在变成“富贵标志”?

有些城市漂亮,还不就是草多?草多了,有钱的人就去投资,就去住……如今的草是真正的富贵草!有人说此草非彼草,这都是从国外引进的洋草,并不是你在农村时割下来能喂牲口的野草。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买进这些外国的富贵草,不仅要花大价钱,而且无比娇气,老是水土不服,许看不许碰。

实际上连人们多看它几眼也受不了,不知怎么就打蔫了,半死不活,赖拉巴几。

真是邪门儿,如今的草竟然比人还娇贵!越娇贵就越脆弱,死了换,换了死,为了移植成富贵草,为了显示一点富贵气,钱可糟踏海去了。我不免又瞎操心了,我们这么大的国家,靠买进外国的富贵草到多少才能把黄土都盖过来?

再有了出国的机会,我对洋草比洋人还上心。看了世界上#草化比例最高的英国,感觉又是不同,他们不提绿化一也许、是因为已经绿了,而是有意识地倡导“野草化”。何谓野草化?以自生自长、野性十足的杂草,取代那种品种单一、整齐娇弱的富贵草。我在一位爵士的庄园里住过,他有9公顷的私人草场,除去中间一块用来野炊和嬉戏的草坪是要修剪的,四阛都是荒草地,各种各样的杂草异常茂密,人一走进去就会惊扰野兔、松鼠和其它小动物乱跑乱窜3我在爱丁堡住过的一家私人旅馆的草坪,干脆就是荆棘丛生的野草坡!

剑桥是一座名城,有一条剑河款款地从城中流过,河的两岸除去校舍就是草坪,有的草坪是修剪整齐的富贵草,有些大片的草地就呈现着杂草丛生、野花怒放的自然生态,深处荆棘挂衣,古木森森。距离灯红酒绿的城市中心没有几步,就像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原始地带。剑桥有个“果园”,是当年令徐志摩流连忘返的去处。宥天早晨我和妻子遛早想进去看看,走到门口却看不到门,野草野花竟有一人多高,掩藏着一条窄窄的土径。我不知这小径是不是能走得通,也不知闯进这野草阵中还能不能再闯出来?愣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敢进去3第二天,由法学博士单文华先生领路,二闯果园,果然就是从那条野草丛生的小径走进去。所谓果园,也完全像一片野生园林,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和各色干枯的花瓣,四周有天然的灌木和粗大的原始林木,包围着枝干弯曲而低垂的苹果、桃、梨等果树。单博士买了一壶茶和几样小点心,我们便坐在树下享受这恬静的野趣,居然会有小鸟落到我们的木桌上,争食盘子里的点心渣。小鸟可不是广场上的鸽子,它们极为敏感灵巧,你稍微弄出一点声响就嗖地飞走。但很快又有其他的鸟落下来。能与鸟共食,在我还是平生第一遭。

旁边的剑河里有不怕人的野鸭,两岸长着齐腰深的茅草,间或会挺出一蓬蓬的荆棘和离流歪斜的杂树。我请教单博士,7这么好的自然条件是没有人管呢,还是不想管?他回答说:这是精心维护成好像没有人管的样子,追求一种完全自然的野性生态。

谁能想得到呢?我们学外国,除尽自己的野草改种他们的富贵草,谁料他们又把富贵的标志改为养野草。

这才叫折腾人呐!可,为什么挨折腾的老是我们呢?

我说访着还记得前年在美国举行的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的决赛吗?当美国队侥幸赢了中国队后,一女球员脱光衣服绕场跑了一圈儿一一这一脱显然是一种庆祝。脱一也可以作为惩罚。去年英国拳王刘易斯和美国拳手霍利菲尔德交手前,刘易斯的经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竞选伦敦市市长的马罗尼发下毒誓:“如果刘易斯输了,他就在纽约时代广场裸跑一圈儿!”

赢了输了都脱。还有的未见输赢先脱。今年悉尼奥运会前夕,29名澳大利亚最出色的运动员拍裸照登在《黑白》杂志的封面上,第一版甫一登场便引起轰动,10万份杂志几个小时便告售罄。这一成功引得澳大利亚女子足球队员们眼热,便集体出版了一本裸体挂历。悉尼着名的邦迪海滩也不甘人后,举行了裸体冲浪比赛,吸引了44人参加,观众却达数万人,把当地麦当劳的汉堡包都抢购一空,其盛况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