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版业的一个座谈会上,主持会议的人一定要我也说说自己的看法。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讲的:现在是一个速成的时代,蔬菜水果不管季节,药物想叫它什么时候熟就能什么时候熟,鸡鸭猪羊更是几十天或几个月就可动刀。人也一样,过去谈恋爱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程序,现在一个晚上就可以解决问题;如果是网恋则更省事,不用见面,只需几分钟就“搞定”。现代人走路像去奔丧,吃饭风行快餐,要不麦当劳、肯德基怎么会在一个向来讲究细嚼慢咽的国家发了大财呢?现代人就是一切都要快,晚一步就没有你的份儿了。所以人们才天天大讲要抓住机遇……怎么大人抓住了机遇就是本事,少年抓住机遇就要被说三道四呢?眼下韩寒能出本书,能成名,还能赚到一笔钱,为什么非要叫他再等几年呢?几年后谁能保证他还能写出书,还能赚到这笔钱?在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时代,谁看见了能够抓到手的名利还会有耐性再等下去呢?等不了,别人也不想让他等,更甭想要挡住这种速种速收、速做速吃的果然,继韩寒之后,很快又出了一批少年作家,黄思路、金今年纪一个比一个小。“速成”风刮到今年,从天而降的少年天才就更多了。江苏少儿出版社出版了6岁儿童窦蔻的12万字长篇小说《窦蔻流浪记》,紧接着是8岁小儿高靖康写的8万言长篇童话《奇奇编西游记》,更有一个12岁少女出版了她的第二本小说《正在发育》……我尚未见到此书,只在报纸上读到了这位少女的一段话:“人一结婚,不出5年,男的就不敢仔细地完整地看自己的老婆了。即使看了,也不会仔细看第二遍。然而,我找男朋友,是大大地有标准的。要富贵如比哥(比尔,盖茨沁潇洒如发哥(周润发〕,浪漫如李哥(李昂纳多),健壮如伟哥(这个我就不解释了)……”
―好个“不解释了”!
厉害吧?看来少年作家一夜成名有个共同点:说成人话,说成年人不敢说的话,还要玩深刻,玩尖刻,玩俏皮。
套用一句流传很广的话说:“每个速成天才的背后都站着他们的家长和传媒。”窦蔻7个月大就被父母背着到处打工,2岁半父母就给她制定了学习计划,4岁半开始写日记。《奇奇编西游记》的编辑朱研婷认为:“8岁神童高靖康有很强的文字功底,书的内容也很充实,在此基础上加商业炒作是正常的。出书是对其才能的鼓励,对其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据报载,《正在发育》的书后,附有小作者的妈妈记录女儿“发育”历程的文字。在女儿7岁的时候,是当母亲的萌发了让女儿当作家的念头,然后就开始训练。小女孩很快就树立起目标:18岁前买匹马,20岁前买部车,25岁前买别墅……“这位母亲的经验,可供想把孩子培养成作家的父母们借鉴。”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若想让孩子当作家就赶快培养。“速成时代”,作家的确可以“速成”!“速成”再加上传媒的炒作,一个小天才就能应运而生!
但,也不能不估计到,这种“速成”法会给现代人已经相当浮躁的心态发酵,很快便蔓延成一种社会风气。因此,“速成时代”决不是只速成作家,还会速成其他一些少年“天才”。据报载:上海闸北第三责任区刑警队曾破获一个黑帮团伙,其“老大”竟是一名姓黄的14岁少女。河南登封市的13岁少年杨某,拐卖3岁幼童。辽宁葫芦岛市一姓方的9龄童,能开着其父的“皇冠”轿车在闹市区兜风。黑龙江宾县的6岁男童冬冬,深夜蹦迪,将睾丸蹦过位,向左侧扭转了180度,不得不入院手术矫正……可见在当今的“速成社会”,歪才并不比正才少。而且,还有乳臭未干的“恶才”、“杀才”。他们吸毒贩毒,黄口小儿嫖大娼,杀同学、杀老师、杀母亲、杀奶奶……这类事件同样也被传媒炒个沸沸扬扬。
不管怎么说,“速成”时代都是人才辈出,“人精”也多。何谓“人精”?即人小鬼大,有妖气,而不是神气,故有别于“神童”。所以要提醒成年人,千万别轻易招惹现在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气得翻白眼儿,还没处说理去。如果再赶上一个少年“杀才”,那就更够你受的了。“小鬼当家”一可不是一句闹着玩儿的话。
赵忠祥状告记者张淋名誉侵权,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30万元。一审胜诉,却只能从被告那里得到精神损失费3000元。一位着名的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精神,就是这个价码。眼下用这些钱可以买一台相当不错的家用电冰箱,这要归于赵忠祥的名气大。
新疆一女子,在看病的时候医生误把她患的肝炎写成了艾滋病,便立即传播开来,成了当地人议论和耻笑的对象,走到哪里都被指指戳戳,人人见了躲之唯恐不及。害得她家庭失和,颜面无存,几近生不如死的地步,却无处去讨得精神损失费。
因为她一一没有名气!原来人跟人不一样,人的精神价值也不一样,人有名,精神就值点钱;人无名,精神也跟着减价。
最近,英国发生了件引起哄动的案子伦敦姑娘琳,沃克尔,声称被她的同事马丁‘戈尔福特强暴。马丁反以诽镑罪把她告上法庭,法庭的最后审判结果竟然是强暴罪不成立,诽镑罪成立,判罚沃克尔向马丁赔偿精神损失费50万美元!
这两个人在打官司之前都不是英国的名人,可见英国法庭的判罚与当事人的名气大小无关,可能与他们的收入有关。这就是说,人有钱,精神也值钱。或者说富裕国家的人的精神要跟着升值,而国穷或人穷,就连精神都跟着一块贬值。
因此,越穷的地方就越爱折腾,越爱折腾就越穷。对穷人来说伤害精神是最便宜的,干嘛不拿别人的痛苦找乐啊?所以就培养了损人利己或损人不利己的恶习:爱管别人的闲事,爱说别人的闲话,造谣生事,传老婆舌头,写黑信,告恶状……过去人们爱说精神是高贵的,是无价的。现在的世界上已经没有无价的东西了,没有不能用钱衡量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明码标价,按同论价,以人论价,却未必就是按质定价。
但是,金钱真能赔得了精神吗?能补偿精神的损失吗?张淋一审败诉后吞安眠药想自杀,后幸被救活。如果他真死了,获得了3000元赔偿的赵忠祥的精神还有多少得胜后的快乐呢?沃克尔的强暴案变成诽谤案后在英国引起了舆论的大哗,许多人非常强烈地表示这件事“让英国人太丢脸了,法官和陪审团用意险恶,这样做不仅会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也会毁了以后有像她一样遭遇的女人的一生”。那个马丁,如果真是强奸犯,他会感到这事很便宜,一定会再干的。如果他是正人君子,那他的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就会更大,以前只是一个沃克尔在说他,现在则有成千上万的英国女人在骂他!
精神有了价,跟伤了白伤相比是一个进步。也正因为有了次伤害。
我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写过多少信,也记不清接到过多少信。可是,最近读《邮人说信》,仿佛才知道什么叫信。信之所以为信,原来还有许多讲究。作者仇润喜,自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了邮政局,几十年下来,从一般的邮政员直干到局长,而邮政局是必须有信、守信和重信的,简而统之地说就是成天和“信”打交道。长时间地在各种信件里浸淫沉潜,仇润喜不免对“信”这一庞大的文化现象有了特殊的感受,遂写成此书,不啻是现代尺牍。
最古老的“信”字写作“沁”,人有心才叫信,人有心才会写信。送去的是信,实际是写信人的心,对方接到的是信,其实也是写信人的心。当然,心也会变色、变味、变坏,因此信也有战书、黑信、诬告信、匿名信等等。
《说文解字》里说:“信,诚也。”儒家的五字道德箴言在“仁义礼智”之外也还有一个“信”,孔老夫子在《论语》里格外强调,“与朋友应交而有信”。所以,当一个人接到一大堆邮件的时候,最想先打开的就是信。在一大堆信里最想先看的,是跟自己关系最亲近的人的来信,特别是情书、家书。也正因为信有如此大的魅力,世界上才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信,而且又因为信发生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国的古代有“烽火报信”、“飞信驰檄”,皇帝调兵的信件是“虎符”,军事密信又称“阴符”、“阴书”,还有“鸿雁传书”、“鸡毛信”、“葫芦信”、“诗信”、“画信”……如唐代女诗人陈玉兰的《寄夫》,本是一信,竟成了千古绝唱:“夫戎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古代的男人不喜欢呆在家里,或外出征战,或外出赶考,或外出经商,或云游天下、求道访贤,或风流浪荡、想阅尽人间春色……这不免就产生了大量“思良人”、“盼回归”的书信。空房独守的弃妇、怨妇们穷其才思,想靠书信打动男人,把他们招回到自己身边。《全唐诗话》里记载了一位叫薛媛的少妇,盼夫久不见归,便亲手为自己両了一幅像,再写上一封诗的信寄给丈夫:“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端。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其夫南楚材见到这封“诗画信”后颜然返乡,与才女妻子终老一生。
那些没有薛媛这般诗才和画才的女人,只要用心思,还会想出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如传口信、带东西,在中国尽人皆知的传情信物是红豆和梅花。同样,国外也有类似的“物信”、“图信”、“羊尾信”、“声音信”等等。公元六七世纪,波斯人进攻黑海北岸的西徐亚人,这个游牧民族便给来犯者送去一只飞鸟、一只青蛙、一只地老鼠和五支利箭。其意思是警告入侵的波斯人,赶快像惊鸟那样飞走,像青蛙那样四散奔逃,像老鼠那样打个洞藏起来。否则,就只有尝尝西徐亚人的利箭广!那时,国与国之间送斧头就表示宣战,送烟管则表示求和3人与人之间表示友好、亲密、爱情,要送树叶、树枝、羽毛、贝壳等等。
在人类的书信中最丰富多彩的就是求爱信或示爱信,又称情书。同是讲一个“情”字,人类讲了几千年,却没有讲够,因为还没有讲透。有的讲得痴,有的讲得智,有的讲得巧,有的讲得拙,有的弄巧成拙,有的歪打正着,有的靠情书成就了一粧桩美满婚姻,有的因情书破坏『爱情……人生有情世间,信是有情物。研究信就是研究人,“说信”就是在说人之情。通过信的变迁,可看出人类情感的变化,以及表达情感方式的变化。一部人类感情史就藏在信里。今天,由于电子通讯技术的突飞猛进,信的概念越来越宽泛,容量也越来越大,在“信”的后面加上一个“息”,便呈爆炸的趋势。“信息”有了商业价值,也就有真有假,远不是原来的信的味道了。
信一是人类文明史上伟大的发明,惟愿“信息爆炸”不要把“沁”也炸没了。
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过后,我要有一次长途飞行,须选择一本书带上。这本书要好读,耐读。不好读在飞行中会读不下去,而飞行中没有一本书为伴是很难熬的。这本书还要经得住读,在空中要飞行好几个小时,再加上在机场等候的时间,那可是没冇准头的,不能误带了那种三下五除二就能看完的书。我掂量再三,选择了董鼎山的《纽约客书林漫步》。
登机后我端起了这本六百多页的书,沉甸甸的,端久了可别得肩周炎哪!
但刚读了十来页便被提起了兴趣。作者文笔清峻,谈人论朽说事,自由徜徉,有闲适之趣,咏叹讽颂却又不乏振奇拔俗之力。比如对美国大牌剧作家阿瑟‘米勒的为人及为文的剖析,就直率而精到,令我深以为然。在1982年的洛杉肌中美作家会议上,我认识了米勒并相处了一周的时间,正如董先生所说,此人“武断自大”,去了一趟中国,回来后就到处讲演,在他的口吻中“显然不知欧阳予倩、田汉、洪深是何许人也,更不要提应云卫、陈白尘、石挥……把中国近几十年来的话剧发展完全撇开,在他去北京导演了《推销员之死》之前,似乎没有现代戏剧可言”。令我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傲慢自负的人,竟然也拿跟玛丽莲‘梦露的关系来炫耀。他在自传里写道:“梦露的肉体成为真理的一道白光。”有次他跟梦露一起外出,看见对面有一男子“一面呆视地打量她,一面在裤间手淫”。
说世间居然还有用这样的故事来夸赞自己的恋人的。董先生批道:“米勒对美妇独占而爱护的复杂情绪显然大大地扩充了他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