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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尚是短时期的传统,而我们的老传统是“人配衣服,马—”,“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认为衣服是人的介绍信,人要由衣服造就。现代人提倡随意和自然,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你随意,还要让别人看着自然。不能光顾你随意,污染别人的视觉。有人强调要穿出自己,自己是谁?女人穿衣服是穿给别的女人看,即使是极少数陷于热恋中的女人,想取悦自己喜欢的人,骨子里想的还是要压倒自己所喜欢的男人身边的女人。

讲究自然和随意,就是提倡由人来造就衣服。最有说服力的就是那些靠试穿新衣裳成名的模特,最终并不是衣裳提升模特,而是模特提升衣裳,人们是因模特而喜欢上某个品牌。但,相同的衣服穿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可能效果会大不相同,甚至会惨不忍睹一一提倡随意和自然的风尚,就能防止发生大面积的惨不忍睹。

情是生命的动力,人的从生到死全赖情的催动。也因为有人情,才能相互维系,构成社会。

翟守窒丽现代人被现代生活所夹裹,有时想不流行不时髦都不行。比如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空巢家庭”沾上边儿,甚至没有认真搞明白什么是“空巢家庭”,就突然发现自己的家竟成了“空巢!”

所谓“空巢家庭”并不是家里空空如也不留一人,一个人都没有还能称其为“家”吗?既是家却又空了,才是近几来年社会上的流行。流行就是一种病,是能传染的。本来我儿女双全,即使飞走一个总还会留下一个吧?可现代家庭十分脆弱,你可以去外地,我就可以去外国。先是儿子和媳妇到外地工作,后来女儿又出国去读―八……按现在的“理’别说只有一双儿女,就是有个两双、三双也不够走的。儿女都有前程要奔,走就走了吧,好在家中还有妻子,且已经退休,飞的可能性不大了。

孰料龙年大生产,儿媳妇要坐月子,这是为蒋家添丁进口,当婆婆的理应要去照顾,再加上妻子忍受不了对儿女的思念,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哪还会怠慢,急匆匆便拔腿而去。我的巢就这样在一夜间空了!

最初的感觉真是棒呵,生活一下子变得简单了,不再为谁负责和被负责,想什么时候睡就大大方方地睡,想黑更半夜地不睡就可以不睡,想什么时候吃饭就吃,不想吃饭也可以几天不动筷子,还可以不洗碗筷,不收拾房子……其实以前也没有族说仿着人限制我睡觉、吃饭,更不会强迫我刷碗或打扫房间,不知为什么妻子一走似乎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和自由,可以在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里任意折腾,连对孩子的思念也变得从容、悠长且略带甜味了一有的是时间让你“思”让你“念”。

人们都爱说肚界上最愉快最自由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一般的家庭不可能有这种大的愉快和自由,因为必须要照顾到其他家庭成员的感受。惟有在空巢之家,因为你孤单,所以你才自由,才可独享巨大的空间和静寂。…几天以后,妻子留下的东西被我吃光了,以前我曾吹过大话,宁可不吃也不做。当今正盛行“饥饿疗法”,既包治百病又可强体健身。据现代人类学家考证,在人类普遍退化的大潮中,惟阿拉伯人退化最慢。其原因就在于他们有斋戒日,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饿上一天或儿天,借机清理干净肠胃,调动机体抗病的积极性,增强免疫力。我正好借着“空巢”来它个“空腹”,权当斋戒,被迫试验一下“饥饿疗法”。但是,不要说饿上几大,只饿了一天就扛不住了,却仍旧不愿意去市场采买和下厨炒做。门口有卖大饼炒鸡蛋的,三块钱一份儿,便一天三顿连吃三天,忽然感到自己的嘴里都是鸡屎味儿!现在的鸡蛋根本就不是蛋,不过是用激素和合成饲料催生出来的外形像蛋的东西。

我一气之下去了超市,主食、副食采购了一大兜子,回来才发现房门的钥匙忘在屋里了。呆愣了一会儿想出三条主意:一,打”0请求警察帮忙;二,砸门破锁;三,冒险爬窗进入自家阳台。第一条兴师动众太丢人,第二条损失太大,把“空巢”变成“破巢”!只有第三条可行,便放下东西,敲开二楼邻居家的门,幸好我们住的是老楼,各家的阳台和窗户上没有安装铁栏杆,我踩着邻家的窗户沿儿,手扒着墙上的砖缝,一1点一点地往前挪。楼下围了许多人在扬着脸看热闹,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表演给小偸看吗?他们如果想进入我的房子就完全口以照我的方法行事。我终于攀上了自家的阳台,在纱门上捅破一个洞,开门进了屋。一时甚是得意,年近六十,尚能“飞檐走壁”,可见身体的韧性不错,也还灵巧。

借着窗外猛然透进来的光线,我忽然发现沙发中间有块圆的还露着皮子本来的黄色,那是叫我的屁股坐的,其余的地方都是灰乌乌的。再看书柜上、写字台上、地板上、茶几上……整个屋子里除去我常坐常趴常用的地方,都盖上了一层灰尘,让人难以忍受,甚至生出了一种恐怖,连灰尘也敢如此欺负独守空巢的男人!平时妻子每天都要擦擦抹抹,我觉得烦琐,有时碰了我的电脑还老大地不高兴。想不到天天擦擦抹抹竟是这么的重要,要维持一个家像个家的样子,原来需要很多烦琐的不起眼的擦擦抹抹。我的彻底自由和懒散,把这个“空巢”已经守得不像个家了。

这时忽然就体验到了孤单后的真实滋味,它静静地仿佛在烧毁着我的心。所有生命都是孤单的,亲人朋友只存于表面,存在于热闹之中。人因为害怕孤单,所以才有乐趣为人服务和接受别人的服务,有别人吃,做饭才有兴趣,有别人同住,打扫卫生才有热情,剩下自己一个人就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我认头了,许多事情不想丁或干不好是因为不认头,不甘心。一旦认了头心就踏实下来,横了下来,干什么事情都可以了。我用一天的时间把四个房间都打扫了一遍,把“空巢”又弄得像个家了,还渐渐地体味到孤单的好处,这就是思维活跃。

留守“空巢”的这段时间,我的想象力令自己满意,写作速度最快,收获颇丰。由此想到世界上许多优秀的作家个人生活都不大完整和圆满,不知这是不是对创作的一种成全?即使是成全,狮却并不好受,主动追求生活舰的人毕竟不多。

沽谈着女儿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进出口公司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两年后又交了个男朋友,两个人看上去般配而体面,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做父亲的责任似乎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谁想去年她自作主张地参加了“托福”和“01:”的考试,然后是挑选学校,报名,今年夏天毅然办好了出国去读―八的全部手续。在这整个过程中我没有出力也没有阻拦,采取了听之任之顺其自然的态度。

我实用主义地认为读书是有阶段性的,人不能把大好年华都用来读书,有些书是需要边工作边读的。即使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甚至是博士,还不是仍然要工作,到那时还未必能找得到眼前这么好的工作,再加上舍弃了亲情(家庭),舍弃了爱情(男友),真是值得吗?我之所以不阻拦,是怕她产生逆反心理反而更坚定要飞走的信念。

不管我的态度如何,女儿是真的要走了。她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妻子把能做得出来的好菜都做给女儿吃了,好让她记住自己的家,我把该嘱咐的话也都说了,将近子夜才躺到床上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起来想悄悄地到女儿房间里摸黑坐一会儿,像她小的时候一样再感受一下守在她身边的欣慰和快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见女儿的房门关着,有灯光从门缝里泄出,她正在给男友打电话话别。我便悄悄又退回到自己的床1上,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女儿已经不属于我们了,这个晚上她并没有我们心里所有的失落和伤感,她属于自己的男友和她向往的那种生活3大约凌晨三四点钟,我在迷迷瞪瞪中又被一种压抑的啜泣声惊醒,还会是谁,只能是妻子。当母亲的心极其敏感和脆弱,几年前儿子调到南方工作,她走在大街上若碰到熟人问起儿子都会掉泪。这儿年儿子在外边结了婚,身边有了另一个女人的照顾,她刚刚放下了一点心,女儿又要走,而且走得更远,叫她如何放心得下?我一阵烦躁,真想撕掉女儿的机票,强行留住她。那样就真能留得住她吗?恐怕反会伤了女儿,真的丢了女儿。我无法用言语劝解妻子,只能发牢骚:现代人都拼命想要儿女优秀,其实优秀的儿女就算不得是自己的儿女,你根本指望不上他们3相反,越是平平常常没有太大上进心的儿女才会守在你身边,有份工作就满足,建立家庭,生儿育女,让你能乐享天伦,可谓越普通越幸福。

妻子哭是哭,当我真要抱怨儿女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为儿女说话:现在的社会到处都要精英,越优秀越不嫌优秀,而普通无处不在,谁还稀罕?我说那好,你既然看得这么明白现在就哭个够,到了机场告别的时候可不许再哭天抹泪的!说是说,当娘的情感哪里能控制得住,一进机场她就显得紧张,离跟女儿告别还有老远哪,眼泪却早流到嘴边了,弄得女儿也是红眼麻沙的。这真是何苦呢?从机场一冋到家,妻子又哭了,说是房子空了!这就怪了,平时女儿上班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怎么不觉得空?其实是她的心空了,因为心被女儿带走了。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一直以为自己是想得开的,女儿出国读书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有足够的智慧和精神准备应付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不会有任何问题。因此用不着牵肠挂肚,自寻烦恼。可是当天下午,有七八个月没有犯的溃|||疡病毫无征兆地突然发作了,我想不起有什么理由能够引得犯病。第二天早晨起来,左右臂都莫名其妙地痛得抬不起来。我每天早晨游泳千米,卧推能举起七十公斤,就帮着女儿搬了一下不足三十公斤的行李会把两只臂膀都弄伤了?事情就是这么怪,尽管我自己感觉没有什么,女儿的出行对我来说还是如同伤筋动骨。再加上儿子也不在身边,就像少了左膀右臂。

目前中国患我这种病的人可为数不少,好像还越来越多。

我接到大哥去世的消息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倒不完全是悲伤,主要是震惊。一个多月前我回老家看他,他的状态还非常好,赶集、下地噔噔的,中午吃捞面比我吃得还多。三天前侄女打电话来,还说她父亲的身板儿忒好了,整个麦秋没闲着,刚帮着老儿子收完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生死的转换难道可以如此迅捷、突兀?平时听到什么人猝死的消息,虽然也要惋惜一番,但跟自己的亲兄弟突然故去大不一样。骨肉连心,疼到深处,于是生出许多疑问……一个人可以毫无缘由地就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要死去则必须有原因。如果没有原因、没有预兆就撒手走了,会把亲属坑一下。但那也许正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叫“善终”。“善终”比“善始”更难得。

“善终”是有条件的,要活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是俗话说的已经活够了本儿。死的时候要干净利索,没有受罪。

对许多人来说,死可不是简单的事,更不容易。按现代医学的解释,人的死亡“不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要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最后告别这个世界”。“善终”就是没有这种痛苦,或极大地缩短了这种痛苦的过程。

于是人们把活到古稀之年再去世称为“喜丧”一把“丧”和“喜”联系起来,是中国文化的髙明。办“喜丧”和一般的治丧感情的投人不一样,表面上是办丧事,心里却把它当成是办喜事。明明是死了人,乂喜从何来呢?喜的是生命已经不亏,到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自己不再受罪也不会给活着的人添罪了。

这几年我可真是见过几位受够了大罪之后才闭眼的人。本人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家属的亲情、孝心也被折腾得到了最后的临界点,嘴里不说,心里恨不得快点解脱,病人解脱,别人也跟着解脱。人人都希望能健康长寿,但肉体凡胎是由碳水化合物构成,活的年头太长了,怎么能够健康?最常见的是没有力气控制屎尿,干净了一辈子最后却陷于屎尿阵之中,失去了排泄的快感和做人的尊严。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有些宗教里关于“原罪”的理论……死是对一个人所有罪愆的总惩罚。

所以能够预测自己圆寂日期的高僧,提前许多天就不吃饭了,或者喝一点能清理肠胃、让肉身不坏的草药,让自己干干净净地脱离尘俗。

大哥走得这么干脆利落,自然不会受罪。他活了77岁,不算长,也不算短。我们的祖父活了74岁,父亲是77岁,他们临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很清醒,走得干干净净。看来我们蒋家的男人大体都是这样的寿命了一正因为寿命不是很长,所以受的罪也少。我算了一下,自己还有20多年的阳寿。突然间对自己最后的结局看得清清楚楚了,心里一阵轻松,感到欣慰,没有丝毫的恐惧或遗憾。这要感谢大哥,是他的去世提示了我……有生必有死,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死亡追赶,或者是追赶罾㈣死亡。人应惧生,而不是惧死。村里蒋姓一族,长一辈的人已7经没有了,我想大哥对死早有准备,也许等待好几年了。特别是一年多前大嫂去世后,对大哥来说,死就变得真切和迫近了……感到意外的只是我们。意外的理由就是他的身体还很好,这其实是很盲目的。

在身体很好的时候离世是不失尊严地自己走,身体被彻底拖垮后再去世是被动无奈地被拉走。

我们共有弟兄四个,二哥死得最早3天津还有一个七十岁的三哥,他对家乡对大哥乃至对乡亲们的感情是我这个最小的弟弟所无法比的,他坚持要回沧州亲自为大哥送行,让我暗松―口气。我原来还担心,三嫂或侄子们怕他年纪大吃不住奔丧的辛苦,不让他回去。那样我就成了家中惟一的长辈,一个长辈在丧礼上应该怎么做我可是一窍不通。

治丧有严格的程式,极尽繁琐和铺陈,一切都得按规矩和乡俗进行。你说你有真‘情,很悲痛,但乱哭乱闹也不行一那叫“闹丧”。“闹丧”所表达的意思是对丧事办得不满意,对帮忙的人或侄子侄女们有意见,想找巷闹事。会说你在天津呆了几年,故意狗长犄角一一羊(洋)式的。我可不想叫本家的晚辈和村里的乡亲们说闲话,最好是一切都做得中规中矩,哭要会哭,说要会说,站要会站,跪要会跪,走要会走……在治丧的全过程中,每一项程序都有许多人在围着观看,你做错一点就会惹得议论纷纷或被指指戳戳。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奔到兄长的灵堂前,是该跪着哭呢?还是弯着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