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具书肖飞诗选(勇士也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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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最后的晚餐

(短篇小说)

肖飞/文

本人是某所中学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语文教师,最近在给学生们上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时,突然受到启发与联想,因为我回忆起了今年初发生在邻居赵老太家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于是我开始讲述——

赵老太家这两天简直闹翻了天,令人蹊跷不已。好端端的大年三十,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他们家为什么还要闹翻天呢?仔细一瞧,我们只要看看年夜前腊月底的那几天,他们家里冷冷清清的;而在个把月之前,也就是还没过元旦时,圣诞节、感恩节、平安夜前后那段日子里,他们家高兴、热闹得很,两相比较,便非常清楚。

原来,赵老太的小孙孙,他们家的宝贝赵小龙——他还有个英文名字“long long”,乍看是“龙龙”的拼音,但也可以按英文意思即“长长的”,吉祥、顺耳——在过大年前好几天就提议,还是过圣诞节、感恩节、平安夜什么的好玩,以后就只过圣诞节、感恩节、平安夜了,而年就不用过了。他不喜欢过年。Long long一提出这个想法,爸爸赵刚、妈妈李静马上表示热烈的支持与坚决的拥护,他们今后也不想再过年了。赵老太与老伴赵爷爷则强烈反对,只觉得“人心不古,世事难料”。李静又打电话回去向自己父母即long long 的姥姥李老太、姥爷李爷爷征求意见。因为在当今时代,像他们这样的独生子女家庭,这样两家其实像一家一样,有什么大事还得一同商量。结果,李老太、李爷爷也不同意取消过年。过除夕夜,吃团圆饭,春节热闹热闹,还有元宵看花灯,这可是中华民族沿袭数千载的传统佳节呀!

应该说这时的意见是4:3,如果照我们传统的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九岁的long long的伟大提议会落个“胎死腹中”。但又有某伟人的一句名言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嘛!最后经过两家的民主与集中,两对父母接受了两个孩子即一对青年夫妇的改革措施——其实最主要还是让“小祖宗”long long高兴。于是,七个人一致通过,今年大年三十两家聚集在一起,过最后的一次除夕,吃最后的一顿年夜饭。这就是“最后的晚餐”了。待此结果一揭晓,该创意的始作俑者、滥觞者long long马上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先是“万岁”,接着是“乌拉”,最后就成了“very good”。

如今且说这一天终于来了,两个家庭早早就聚集到一起了,开始为这顿“最后的晚餐”作准备。在情绪、表情、言行上,七个全体成员明显分成两派,四个六十花甲的老人赵老太、赵爷爷、李老太、李爷爷是一派,两个三十而立的青年赵刚、李静与一个九龄童long long一派。前者一方面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过年,所以满脸的悲伤、忧患、无奈;另一方面又对眼前这为他们所熟悉、喜欢的一切保持十万分的热情,总希望能够尽量过好这最后一次年。后者同样一方面对眼前这为他们所生疏、不喜欢的一切而腻味;另一方面又因为知道这将是熬过最后一次了而暗暗高兴,并对未来表示早早的憧憬。

如果我们把四个老人看成A组、三个青年与小孩看成B组,他们都有高兴之处,也有不高兴之处,只是A组以高兴为次、不高兴为主;高兴在表面上、不高兴在内心中。而B组以高兴为主、不高兴为次;不高兴在表面上、高兴在内心中。这就是“最后的晚餐”中七个人的各自状态。

其实当初在赵刚、李静恋爱、结婚前后,赵老太、赵爷爷(当时还叫赵大婶、赵大叔)一对与李老太、李爷爷(当时还叫李大婶、李大叔)一对还有些不大乐意,因此偶尔相处时也不大愉快。李大婶、李大叔嫌弃赵大叔老家在农村,赵大叔则鄙视李大婶、李大叔的市民习气。但如今他们竟有了共同语言,走到了一起,结为“联盟阵线”。另有某伟人的一句名言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过,做了大半辈子的对头亲家,到这日薄西山时才相见恨晚,他们难免不觉得阴错阳差,所以很是有些啼笑皆非。

哪怕是在这最后时刻,赵老太、赵爷爷、李老太、李爷爷当然依旧还很想争取儿子(女婿)、媳妇(女儿)、孙子(外孙)们的回心转意;但他们同样也很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热烈甚至是激烈地讨论甚至是争论过多次、很久了,最后还不是以他们向孩子们妥协甚至是屈服而告终?另有某伟人的一句名言说,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所以他们明白了,他们接受了。

大年夜里无非是吃饺子、煲鸡肉银耳、喝白酒、嗑瓜子、围火炉,看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的唱歌、跳舞、相声、小品什么的,守侯着子夜的倒记时辞去旧的一岁迎来新的一岁然后感慨此生又少了一年;来自农村的赵爷爷还回忆起小时候在老家放鞭炮、看大戏、耍龙舞狮、烧香拜佛、大人发压岁钱、穿母亲做的新衣裳等。而对这些,已经结婚生育的第一代独生子女赵刚、李静与正在悄悄长大的第二代独生子女long long(他们亦被称为“香蕉人”)早就不感兴趣了,他们更渴望吃卖当劳、汉堡包、卡拉鸡、比萨饼、水果沙拉,喝可口可乐、冰淇淋,从圣诞树上找礼物,圣诞节上街狂欢,过生日切蛋糕、吹蜡烛,上教堂祈祷、唱赞美诗之类。

所以不管是对A组还是对B组而言,这最后一顿年夜饭都吃得很乏味。桌子上摆着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琼浆玉液,房间里配置得富丽堂皇、美仑美奂(四位老人见自己的孩子把小家庭建设得这样好,也更加后悔他们当初的彼此瞧不起了),但大家索然无胃口,于是随便动了两筷子就草草收场。年夜饭后应该是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给long long发压岁钱,但由于不符合赵家的新礼仪,这一做法早在几年前就取消了。

最后的晚餐吃得短暂、乏味,而又鸦雀无声。四个长辈既要为不让孩子们难堪而强颜欢笑,又为从此再也没有年过了而不知所措。三个晚辈既为将来不必再过这个他们并不喜欢的节日而高兴,又为自己强行剥夺了长辈们的传统习俗而不安。所以大家都不说话了,只盼这令人尴尬的筵席尽快结束。

饭后大家分成两组行动,A组留在一楼大厅里打麻将、嗑瓜子、看春节联欢晚会、守夜(如今房里是“中央空调”,也不用围火炉了);并一致商量明天去本高级住宅小区或住在附近的几个老邻居、老同事、老同学、老亲戚家串串门。B组上二楼大厅里看进口大片、卡通光碟,打电子游戏,吃水果拼盘;并一致商量明天到教堂做礼拜,中餐要选一家韩国料理店吃,下午还要去“阿尔卑斯游乐园”玩玩。

大年夜既漫长又过得很快。天亮了,赵家人的A组与B组继续分头行动。

故事讲完了,本人已经陷入到当今社会的确罕见的沉重的思考中,而我的学生们则为我讲故事时那生动、幽默的细节或表述弄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当然并不明白他们的老师讲的是什么,如果他们明白,那我也不用再陷入沉重的思考中了。

[530006 南宁市广西民族学院8坡2栋213信箱李子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