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栀子花开
严子越坐在客厅的边角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花花绿绿的电视画面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抽丝剥茧的案情推理节目亦无法平复他的烦躁。
唉,这次第,怎一个烦字了得!
坐在客厅正中间的严父、严母与严子惠百思不得其解,六只眼睛来回在电视画面和严子越身上做摇摆动作。
忍无可忍。严母,严家的一号人物,终于发问,声音娇柔得像二十岁的女孩子:“子越,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和柔柔吵架了?”
严母口中的柔柔,即沈柔柔也。她是严子越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现在在美国读服装设计专业的研究生。
严子越瓮声瓮气地回答:“没有。”
严母使个眼色给自家老公。严父接受信号,试探着问:“子越,是不是接了新案子?理不出头绪吗?”
“没有。”按遥控器的动作依然继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严父、严母同时推推坐在中间的严子惠。
严子惠歉然一笑,温柔地解释:“爸爸,妈妈,子越一向不和我说他的烦恼。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等明天阿航回来,我让他约子越喝茶。”阿航,就是严子惠的老公,严子越的姐夫啦。
“好,好。”严父、严母异口同声。
虽然他们三人的声音小而又小,可严子越还是听出来他们正在谈论自己。他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自小到大出现的所有难题亦不会令他坐立不安。家人习惯了他的开朗和自信,他亦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钟无依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有了烦恼。
他索性关掉电视,坐到他们三人面前,非常认真地问:“妈妈,你今天做了什么?”
严母惊讶道:“你不会为这个问题烦恼吧?”
“妈妈,这个问题很重要。回答我吧。”
“和往常一样啊。做三餐,收拾房间,和你爸爸看了场电影,逛街。没了。”
严子越点点头,转而问自家姐姐:“姐姐,那你呢?”
严子惠笑眯眯地说:“我今天去逛百货公司,替阿航买了两套最新款的夏装,我自己买了一套裙子。”
准备一日三餐,逛街,买衣服,看电影,这就是严子越熟悉的女人生活模式。妈妈、姐姐是这样,柔柔也是这样。
“姐姐,如果我要向一个与你们完全不相同的女人道歉,我应该采用什么方式?”严子越抛出一个爆炸力十足的问题,同时镇住严家的其他三口人。
严子惠有些疑惑,“和我们不一样?那是怎样的?”
“从早上八点一直工作到凌晨四点,只喝三杯黑咖啡。”再次说起那一日钟无依的工作行程,严子越的心竟然有些疼。
严子惠和严母同时惊呼出声:“有这样的女人吗?”
“有。我遇到了。”
“如果是你爸爸惹我生气,只要一束花就好了。”严母献计献策。
“妈妈说得对。如果是你姐夫惹我生气,我也只需要一束花。”严子惠对严母的话表示赞同。
严子越双眉紧皱,“这样有用吗?她和你们不一样。”
严子惠嫣然一笑,声音娇柔,却直指重点:“无论怎么不一样,终归是女人。不是吗?”
严子越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终归是女人。不是吗?
仁心医院的急诊室,一如既往的忙碌。
嗯。钟无依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我喜欢这样的忙碌,喜欢大脑时刻运转,喜欢没有时间和精力回想从前。
消失多年的爸爸,不认识自己的妈妈,这一切已经是自己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她接受它们,一天一天在太阳升起和星星闪耀间平淡而过。
一声清脆又灵动的声音,从急诊室外飘来:“钟医生,隋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音随人到。欣欣笑呵呵地跑到钟无依面前,一张小脸上笑意飞花。
“好,我马上去。”钟无依停止手中的动作,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着欣欣道,“欣欣,谢谢你。”平板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柔顺,淡淡的,若隐若现。
受宠若惊的欣欣顿了一下,转而笑得更开,欢快地说:“不用谢,不用谢。”
钟无依拉上急诊室的白布帘,背后传来他们三人小小声的窃窃私语——
“喂,你们有没有发觉,钟医生今天的声音有加号哦。一点点甜。”
“欣欣,自从去过冰窖之后你对钟医生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给我从实招来,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呵,严刑逼供!
“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很简单哦,我,欣欣,新一代阳光小美女,身体里蕴藏着无尽的能量与温暖,融化了钟医生累积千年的风霜!”
越说越离谱。钟无依摇摇头,迈开步子向隋唐的办公室走去。隋唐的办公室离急诊室仅有两个房间,短短的路程中,钟无依与几个医生护士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眼睛只看到伫立在门前等待自己的隋唐,对其他人均视而不见。
“师兄,怎么站在门口?”
隋唐给钟无依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开口道:“贵客到来,理应出门迎接。”边说边观察钟无依的反应,盛满笑意的双眸中隐藏着锐利的光芒,如两盏探照灯,眼底尽收钟无依一丝一毫的变化。
可是,自家师妹那张累积千年严寒风霜的脸竟看不出哪怕一丝丝的变化,别说整张脸啦,就连眉毛都没动一动。莫非他这两盏一百八十瓦的探照灯没照清楚?不会啊,书上明明说这种高亮度的灯即使在地下几百米的煤矿中都能驱散黑暗照透每一个角落!他的利眼可是有品质保证的!
莫非,得换显微镜?
嗯,值得一试。
钟无依知晓隋唐的乐趣就是观察自己,逗弄自己。很多年了,自从师父第一次把她带到实验室,这个师兄就以兄长自居,一有机会便围在她身边东拉西扯,讲个故事,开个玩笑,努力营造二人搭台合作唱戏的亲密气氛。可惜,始终落于自娱自乐的局面。
可是,她并不讨厌他。
“师兄,你找我什么事情?”钟无依接过隋唐递过来的杯子,低头一看是白开水,不由皱一下眉。
呵呵,终于有反应了哦。
隋唐将自己的椅子拉到钟无依对面,两人面对面,距离不过十厘米。钟无依向后靠了一点点,再次开口:“师兄,你找我什么事情?”
隋唐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师妹,刚刚师兄看到你从急诊室走来我这里,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人。不可讳言,其中是有那么一两个英俊的帅医生,当然,他们和我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这哪是夸奖别人?摆明是抬高自己。钟无依听不下去,说道:“师兄,讲重点。”
“重点就是,师兄看到你一路目不斜视,眼睛里只有师兄我一个人,深感安慰,不枉师兄平日里对你的一片苦心。”话语谄媚到令人几欲呕吐,偏偏隋唐脸上的表情郑重又正经,“可是,师妹,你这样太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了。虽然我知道你只对我一个人好,但是,偶尔分点目光给其他人,师兄我是不会介意的。”
哦。原来他在拐弯抹角告诫自己要花心思与别人相处。这个师兄,最大的本事就是有话不好好说,偏要绕一个大圈子,不惜工本。
“好,师兄。我会的。”钟无依一口应承下来,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找我就这件事情吗?”
隋唐见她答应得爽快,急道:“师妹,分归分,我的那一份应该是最大的!这点一定要记住,理应谨记于心,万万不可忘记。”
钟无依瞄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说:“师兄,我还有五分钟。”言下之意,请你速战速决,不要耽误我上班。
“哦,师妹急了。”隋唐说一句自己十分善解人意的话,说道,“师妹,是这么回事。前一段时间呢,你身体微有小恙,我是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安排一个短时间的休假?”
钟无依愣了一会儿,只因隋唐的关心体贴,然后开口道:“不用,上次是意外。”
“真的没问题?”
钟无依摇头,“没问题。师兄,我去上班了。”
隋唐看到钟无依漂亮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拒绝。他叹气,这个师妹总是这么要强,永远不会接受别人的关心,永远不会理会别人的帮助。
“那好吧,有需要一定和我说。”隋唐心里明白,她永远不会对他说,“一起回急诊室吧。我这个领导偶尔也要视察一下工作。”
钟无依率先走出办公室,隋唐关上门随后跟上。隐隐约约地,听到急诊室人声鼎沸,似乎一片混乱的样子。两人直觉不妙,都以为是送来重伤病人三人无法应付,交换一下眼神,同时跑步前进。
拉开帘子,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场景——欣欣、晓清、余中恒围着一身黑色西装装扮的严子越,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聊天。
一身黑色的严子越身在一片白色海洋中,仿如众星捧月,万绿丛中的那一点红。挺拔,出色,惹眼,瞬间吸引了钟无依的目光。
她的眼里只有他。
钟无依提到嗓口的心回复原位,呆呆地看着满脸笑容、举止随意的严子越。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他已经与他们相谈甚欢。好比一条鱼,好像到处都是水,畅快游动,无拘无束。
“原来是你呀。”隋唐越过呈呆滞状态的钟无依,笑道,“原来是你呀!刚刚在外面听到声音,我真以为是送来一重伤病号呢!喂,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严子越示意他们让出一条路,一条直接通向钟无依的路,向前走了几步,立定在钟无依面前,眼睛看着钟无依,微笑着对隋唐说:“所谓急诊室,寓意十万火急。我今天要做的这件事情也是十万火急。”
欣欣、晓清和余中恒频频点头,一副了解个中原因的模样。
一向标榜自己聪明盖世的隋唐听不明白严子越话中深意,以眼神询问三人。欣欣不说话,伸手指指严子越的背后。隋唐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嗬,大大吃了一惊!
只见严子越双手背在身后,手里举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白色栀子花。朵朵栀子,开得正艳,黑白相应,煞是美丽。
“哦,惊天动地,惊天动地!”隋唐压低声音,与三人交头接耳道。
三人除了笑还是笑,情绪激动到不能出一言。在他们的印象中,这可是钟无依第一次收花哦。等不及啦,快点啦。我们迫不及待要看钟医生收花的反应啦。
隋唐心里直埋怨自己,为什么不随身带个数码相机呢?录下这千载难逢的一瞬间,以后不仅可以收藏到历史博物馆,而且可以给自己未来娇美可人的女儿做珍贵教材呀。女儿,乖女儿,你千万不要学录像带里的姑姑啊,做女人一定要温柔爱笑,切不可一副冷冰冰连嘴角都不翘一翘哦。
这边已是群情激昂,摩拳擦掌,一锅冷水已然烧到九十九度九了。就等一束栀子送美人,沸腾!
那边呢,不急不忙,慢慢酝酿,小火慢烘,差不多还是冰水混合物呢!
钟无依注意到后面四人的表情非比寻常,每人一副等着看戏的神情,照样冷冷地说:“严先生,这里是急诊室。”
“我知道。”严子越顶着这股冷空气,一鼓作气道,“钟小姐,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白色的栀子花终于露面。严子越稍稍弯下身躯,以双手捧花,十足诚恳的口气:“钟小姐,我专程为上次的事情道歉。对不起。”
淡淡的栀子花香沁入脾肺,宛若清泉流淌,坚硬的心有一角悄悄松动。可是,冷硬如钟无依,太倔强,层层包围之下无法感受自己的心。
众目睽睽之下,钟无依从严子越的手中拿过那束花,看了两眼,拿花的手轻轻上扬,方向正是急诊室的垃圾桶。
“不要啊。”欣欣喊。
“三思啊。”晓清叫。
“手下留情呀。”余中恒心有戚戚焉。
“师妹,莫作摧花辣手啊。”隋唐深切同情严子越。
严子越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钟无依拿花的手。他的大掌覆住钟无依小小的手背,一如她的人,冰冰凉凉。即使外面酷暑难耐,温度高达三十九度,可钟无依的手一样冰冷。却慢慢中和他手上的溽热,冷热相调,一丝舒服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
令他安静,令他平和。
严子越用另一只手从花束中抽出一张淡色的卡片,塞到钟无依的口袋里,没有焦躁,只有平静,“钟小姐,如果你看完卡片还是想扔这束花的话,我无话可说。我在急诊室外面等你看卡片,五分钟。时间一到,如果你没有出来,我马上离开,并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请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的朋友,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说完,严子越放开钟无依的手,毫无犹豫地出了急诊室,一直没有回头。
他的认真,他的执着,他的诚恳,钟无依可以感觉得到,所以她的手有些抖。她知道自己的心在犹豫,是一伸手将花扔到垃圾桶,还是看一眼他想说什么?朋友这个词,不再无意义,甚至似乎她对它们产生了一丝淡淡的期盼。
众人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钟无依,生怕错过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钟无依听到了秒针的滴滴答答,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慢慢加速。慢慢放下扬起的手,她自口袋中拿出卡片,缓缓打开——
“钟小姐:
对不起。
如果时光倒流,我仍然会在第一次见面时与你争执,第二次见面时与你争吵,第三次见面时与你发生不愉快。
因为,我从未遇见过像你一样的女人。
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只会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说话,只会依照自己的内心直觉行事。
这是我的责任。
但是,坦白说,你也有责任。我说你工作过度劳累,饮食方式不健康,不是指责你,真的是出于关心。发自内心的。
只是,你太好强,太骄傲,我太自以为是,自说自话,我们之间太陌生,无法沟通,无法交流。这一切导致我每一次真心诚意向你道歉都以争吵结束。我们之间根本不能好好地对话,我只好采取这种方式,我写,你看。
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妈妈和姐姐说,女孩子喜欢收到花。但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所以选了一束栀子花。与你的医生袍相同的颜色。希望你喜欢。
严子越
钟无依由头至尾再次看了一遍卡片,一字一字工整清晰,认真而郑重。在阅读的过程中,它们已经慢慢潜进她的内心,悄悄进驻。那坚硬如磐石的心有着小小的软化,轻轻化开一条缝隙,令些许阳光照射进去。
温暖而喜悦。
钟无依合上卡片,手紧紧攥住花束,不顾众人惊讶戏谑的目光,果断地走出急诊室。
那一群好事者当然是寸步不离钟无依,即时尾随。
忐忑不安等待中的严子越缓缓抬起头,看到钟无依捧着花出现在自己眼前,紧绷的脸色顿时松弛下来,眉毛上弯,双目含喜。
他的喜悦感染了钟无依,想到两个处于水深火热状态中的冤家对头可以握手言和,平静的太平洋泛起点点涟漪。她轻轻地抿起嘴角,一朵浅浅淡淡的笑容飞上脸庞,声音不再刻板:“其实我喜欢向日葵。”
这个笑容不仅震呆了严子越,连旁边看戏的一干人等亦目瞪口呆。钟无依的漂亮举世公认,远近闻名,是个怎么争辩都不可更改的事实。但是,她平日一直冷冷淡淡,漂亮的脸规矩刻板,就像画龙没有点上眼睛,了无生气,没有灵魂。
现在,这个笑容点缀,仿如流水淙淙,滋润整张面孔。鲜活,灵动,周身上下平添了一股无语言说的魅力,令人无法将眼睛移开。
闪亮如钻石。
“你笑了。”严子越喃喃地说,一副见到稀世珍宝的模样。
钟无依伸出右手,手心微倾,“你好,我是钟无依,仁心医院急诊室高级医师。”
严子越回过神,轻轻地握住钟无依的手,没有初始的冰冷,只是凉沁,“你好,我是严子越,西区警署重案组组长。”
很舒服。
仅仅是一秒。钟无依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对不起,我要上班了。”
严子越回她一个笑容,“我也是。”
“那我们改天再见。”
“再见。”
钟无依捧着那束栀子花,立在急诊室门口目送严子越离开,右手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不肯消失。
隋唐凑上来,心有不甘道:“师妹,你竟然对他笑,不对我笑。要知道,我认识你快十年啦。你没听过陈奕迅那首十年吗?多么深厚的感情!子越这小子真是狡猾,竟然用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一年,钟无依十八岁,以优异成绩考进医学院,第一次在师父带领下进入实验室便认识了隋唐。高她四级正在读研究所的师兄,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万众瞩目,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像个兄长一般,细致关心。
钟无依的目光仍然直视前方。是严子越离开的方向。
隋唐更加不满道:“师妹,我只有叫你分一点点目光给别人。可是,你现在眼里只有严子越,没有我啦。”
“师兄,还有一年才够十年。”钟无依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急诊室,边走边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如此熟悉的一句话。隋唐猛然意识到这是十年中的一句歌词,心头一震。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还可以问候,那就是还会有联系。
隋唐看着走入急诊室的钟无依,挺直的背上黑色的长发垂落,美丽且骄傲。他的心暖暖的,一股热流静静流过。
他的师妹,他当作妹妹的钟无依,不是毫无感情。她清楚地记得他们认识的时间,明白地告诉他,十年之后,还可以问候。
第二日清早,钟无依收到两束向日葵。一束是严子越送的。另一束当然是隋唐送的,并随花附上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上书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钟无依看着办公桌上的三束花,一束栀子,两束向日葵,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的办公室一向简单,除工作必需品外再无其他,所以那个叫做花瓶的东西一向没有立身之地。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她皱着眉头,盯着桌上一字排开的花,无计可施。
“好一幅美人蹙眉图!”欣欣人未至声先到,清灵的声音响彻走廊,传至钟无依的办公室。
钟无依慌忙将花推到办公桌一端,摊开病历,做认真工作状。
这一切尽落欣欣眼底。但,她聪明地没有说破,将怀中所抱的花瓶放到办公桌上,开口道:“钟医生,送你一只花瓶,加送半瓶清水。鲜花易谢,需要小心照料。”
钟无依的嘴角弯了弯,说:“谢谢你,欣欣。”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忍心看到花朵烂掉,鲜花慢慢凋落才是正常的。”欣欣一边说一边帮钟无依将花束插进花瓶,细心搭配,“漂亮吗?”
案头这一瓶花生机勃勃。钟无依点点头,“嗯,很漂亮。”
“那我先去工作了。”欣欣开心地笑了,轻快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她回过头,别有深意地说:“钟医生,如果在清水里加一点盐,鲜花会开得更久。”如果再多笑一点,你会更漂亮。
钟无依伸手摸了摸向日葵的狭长花瓣,陷入沉思。
那些栀子花,花香怡人。那些向日葵,越开越艳。一连好多天,它们眉眼带笑,装点着钟无依清冷的办公室,也装点着她淡如白开水的忙碌日子。偶尔抬头看看它们,不由自主便会想到严子越,想到他的笑脸,想到他卡片上的话。
日子过得越久,那些记忆越清晰,仿佛镌刻在心里一般,历久弥新。
挂钟的时针指向六点,预示着钟无依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给急诊室仍在做清点工作的三人留一声再见,钟无依回自己的办公室换衣服准备下班。
走出医院大门,迎面吹来凉爽的风。她伸手将吹到眼前的发理顺,一抬眼,看到夕阳西下的美丽景致。一轮橙红色的夕阳慢慢下沉,西天的彩霞洒满深蓝色的天空,无边静谧。
走到十字路口,她停了下来,思索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左边是回公寓的方向,右边是去百货商场的道路。前几天欣欣送给她一个花瓶,虽然说了谢谢,但是她心有不安,总觉得应该要回送一些什么才会心安理得。想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去百货商场为欣欣选一份礼物。
接受别人的一份礼物,就要在某个时候回送一份。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要不接受,便不需要回送。这是钟无依坚持的信条以及内心无比坚定的信念。
生命便是这个样子。
一直拒绝,久而久之,自己便会拥有简单安静的生活。不用费尽心思猜测别人的想法,不用顾及别人是开心还是烦恼,不用担心别人是安全还是危险,一颗心,只为自己跳动。这样的生活,不会有开心,但是也不会有伤心。
钟无依行走在装饰豪华的百货商场,看着柜台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无从下手。此时,她才知道一个无意识不小心地接受给自己带来多么大的烦恼。她对欣欣一无所知,年龄啦,爱好啦,兴趣啦,统统是空白。最后,在导购小姐的帮助下,花了两个小时,她选定了一方湖蓝色的丝巾。选好礼物,她去了一层大型超级市场,只用半个小时就把自己平日所需物品购齐了。心中不由感慨,选礼物真是一件耗费巨大的工程啊。
走出百货大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她提着两袋物品准备过马路回寓所。交通灯是红色,车辆川流不息。她无意识地看着车辆与人群,静静地等待红灯转绿。
突然,马路对面传来一声略带惊喜的叫声,陌生,洪亮,浑厚:“喂,钟无依,钟无依!”
这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字!钟无依睁着两只大眼睛,来回梭巡,寻找声音的来源。隔着十几米宽的马路,隔着络绎不绝的车辆,她看到了那个带着满腔喜悦呼唤自己的人。
是严子越。
只见他挥舞着右臂,用力地摇晃,像个孩子一样的兴奋。明亮的眼睛闪现着耀人的光芒,几乎要把夜空照亮。
钟无依没有办法不笑,只好听随自己的脸部肌肉自己运作。她点点头,腾出右手,冲他回应。
绿灯来了。在车辆停止的一刹那,严子越迈开大步,向着钟无依走来,似乎是迫不及待。
那个笑容太吸引他,他无法抗拒地走向她。
他与她在人行横道中间相遇,很难得的相遇。除了抢劫现场,除了医院,第一次相遇在远离生死的场所,难得轻松。
严子越伸手去拿钟无依手上的购物袋,笑着说:“我帮你拿吧。”
钟无依的手不由自主向后移开,婉拒道:“谢谢,我自己可以。”
“喂,钟无依,你怎么这样?”严子越的口气重了起来,“女人提东西,你让我这个大男人的脸往哪里搁!”
钟无依不甘示弱地回道:“你的脸往哪里搁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看这架势,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依然十足啊。什么白色栀子花,什么金黄色向日葵,作用也不过持续一两天,而且作用发挥还需要一个前提——永不见面!
“喂,你——”严子越简直无语。
钟无依的视线越过严子越的肩膀,问:“你是不是开着车?”
“对。”严子越心中纳闷,不明白钟无依怎么突然转了这么一个话题,“怎么了?”
“你是不是把车停在马路边?”
“对啊。”
“我看到巡警正在给你的车抄罚单。”钟无依平铺直叙,声音不起波澜。
然后,西区百货商场大楼前正在行走的人群全部停下来,纷纷对一个拔腿狂奔的人行以注目礼。
仅仅因为一声声势巨大冲破云霄绵延不绝于耳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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