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辉担任警察,他的值勤时间是每天下午四点到午夜十二点。他已经四天没和自己的孩子见面了,每天他们去上学时,他还在床上睡觉;等他们放学回家,他已出门上班。为了让家中的收支平衡,他还得到一份在商业区写字楼兼差保安的工作。每当有机会多值一次勤,他从不考虑便一口答应。他太太常为黄晓辉的劳顿不堪担忧。尤佳刚结婚时是小学老师,先生晨炎则经营一家餐厅,他们已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她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六点到下午三点,先生则是下午两点到午夜十二点。晨炎回到家时,全家早已进入梦想;第二天中午时分他醒来时,妻子和孩子已人去楼空了。他成了家中典型的影子人,来无踪、去无影,孩子常常问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他们夫妇俩很快便发现,如果他们想拥有一点家庭生活乐趣的话,就必须付出特别的努力,以应付晨炎每天长时间工作的状况。
有一类型“出差者”常被一般人忽视:他们的职业使得他们每天必须从事长时间工作。这类人包括医生、警察、消防队员、牧师、餐饮业者及各类轮流值勤人员,如水电煤公司的职员等等。工作时间长,有时得紧急值班,在危急的时候甚至半夜被叫醒要赶到现场。身心两方面的压力、情绪紧张等,都会引发“出差配偶症候群”症状。
这些人的工作在许多方面与离家出差的人有类似处,但一般大众对他们的看法及对待方式却又与出差者不尽相同。这种为一般人所“视而不见”的现象,是这两种出差者中第二个主要的差刖。社会舆论也许会鼓励一些商界工作狂多把时间花在与家人共处上面,而拒绝雇主对加班加点的过分要求,但是谁又会叫身为救死扶伤的白衣大夫不去理会医院的紧急召唤?有谁会在紧急事件突发时,叫警察、消防人员、水电修理人员、解放军战士不立即报到?
在悲剧发生的时候,又有谁会叫牧师不要去拜访遭到悲剧侵袭的家庭……
我们要求、鼓励这一类型的“出差者”要把国家、社会、集体的利益放在家庭与个人的利益之上,因为人民的生命和福祉往往仰赖这些人的技术和力量。这是一种自私却极合乎人性的要求度。
除了时间问题是一大挑战之外,自我认同观念的挑战是另一大挑战。一般出差配偶家庭中的夫妻碰到的是无法兼顾工作、社交活动及性生活。一个要轮班值勤的人又何尝能自由地自我调配,拨出谈恋爱的时间,更遑论交朋友!小何是G市武警部队的一位城市督察员,他和他的纵队负责对该城市警察的工作实行监督。经常整装待命是他作为一个军人的天职。二十八岁那年,他经部队首长转辗介绍与一位娇嫩的城市姑娘谈恋爱。由于工作性质使然,他经常在约定的时候不得已迟到,有时刚刚一见面,BP机就响了起来,部队又因为紧急特殊任务要召回。为此,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口角。终于有一天,他收到了这位G城姑娘的“断交信”,信中是这样说的:
“小何,你好!我们交往已有时只。在我的眼中,你好像永远是一个影子,一个虚幺J的影子。我们见面时难,见了面义难。有时,和你走在一起,老是想着部队-召唤的电话铃要响起。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未来的‘事实’: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但我是在没有你的陪伴下顾影自怜地度过每一天的。我更不敢想像,晚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被半夜征召去夜巡。一想到未来的可怕,我驻足了、犹豫了、后退了……”
以军人为天职的小何在收到这封信的一刹那,开始对自已一向认同的军人生涯怀疑了,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份工作是否值得。医生、警察等又何尝不是这样,但他们心中的苦水和难处又有谁能感同身受?就连自己的孩子也吵着、哭着对像走马灯般地轮值、很少在家、很少见面、很少关怀他们的爸爸/妈妈说出“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或“是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的话来。
的确与众不同
“身为警察的孩子,真不容易!”周向华用强调的语气说。先生陈旭敏是某市郊地区的警员,他们结婚已十九年,育有两个小孩:十七岁的晓越和十四岁的晓恋。她说:
“一些同年龄孩子绝对不喜欢我的儿子,因为他们的活动也许包括喝酒、吸毒和偷窃,那些孩子怕晓越告发他们。”
在一般人眼中,某些职业早已被社会定型,而这些定型方式又往往便当事人从社会主流中剔除,警察就是其中的一种。由于警察中少数败类打着“警察”的旗号,串通社会人渣从事违法乱纪活动,极大地影响了警察整体在一般大众中的公信力。这种一概而论的偏颇看法,对以警察作为生涯的个人来说,不被社会认同的苦衷可以想见。由于少数警察不合格行为,与警察人员在大众心目中的“执法者”地位,他们及其家人常被社会的人们以矛盾心态看待,人们既敬畏他们,又无法认同他们能刚正不阿地公正处理问题。
周里京博士是一位心理学家,他在警察学校执教,并为警察人员及其家属进行心理咨询。他经常向警界人员的配偶说明,她们不可能过着与一般人相同的家庭生活。“同时,警界人员本身也应体认,他们必须有两种不同面貌:一种是在工作上扮演铁面无私的警察人员的面貌;另一是在生活中扮演家庭活动的参与者。”
把警察人员、消防队员与其他行业人士划分开的另一原因是这两种职业本身所包含的危险性。黄晓辉是一位沪宁高速公路警察,因为执法严格,他被从家乡C城借调到这里,时间比原先预定的多了一年。留在家乡的年轻妻子在那段期间流产了两次。与家人分离固然是一种痛苦,但在生命安全面前则是小巫见大巫了。黄晓辉说:
“我不愿意去想,每次当我拦下一辆汽车,并走向汽车的时候,怕被撞死的念头总在脑海中盘旋,而害怕的程度更超过怕被枪击。自从我到此担任这个职位以来,已经有两位公路警察被撞死。当然,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任何枪击事件,但对西方警察影视中公路警察与匪徒枪战的事情时有所闻,有时不能不想到自己这份工作的危险性。”
记者金雁曾在某个农历新年夜跟随消防队员出勤,与他们一起来到一个出事现场,作实地拍摄。在尽量不妨碍救火工作的情形下,他发挥了一个新闻工作者敏锐的观察力,此时,他注意到救火工作中最微妙、而不易为人察觉的危险:“消防人员不但面临着冲天的火焰、走火的电线,随时倒塌的建筑……突然,我被一炮水柱击中,外套的袖子立刻结了一层冰。救火现场到处都是浑身湿透且结了冰的救火员,他们穿过烟火,在黑暗中找寻着‘失踪者’。”
轮班值勤
许羚飞和曲平是一对不满三十岁的年轻夫妻,有一个幼儿。曲平是一家水电公司的技术员,上的是早班,下午三点半下班;许羚飞则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早新闻报的编辑,上班时间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虽然这个家也很需要许羚飞的收人来帮助家计,但她却不愿意把孩子全数托付给托儿中心,不得已他们采取了轮班担任家务来解决工作带给照顾家庭不便的困难。于是,曲平下班后先用公家车送许羚飞去上班,再回家喂孩子。他教孩子写功课,在孩子参加的足球队中担任义务教练,并且积极照料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这样,许羚飞晚上上班时可以很放心,因为她知道孩子们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
这种家务轮值方式效果非常好,因此他们后来又决定轮流负起支付账单的责任,每期三个月。许羚飞说:
“这样我们俩都知道我们账户的情况,并且也知道如果某个月户头里的钱不够支付账单,或有意外花费而必须挪动户头里的钱时,是一件多么恼人的事。”
对婚姻夫妇而言,轮班值勤的工作使家庭生活方式变的高低起伏。这种生活方式有利有弊。一位女性对我们说:
“过去十多年,丈夫一直在报社工作。他上夜班的时候,我和孩子生活得简单而又自在。然而最近,他从编辑部转到报社做行政工作了,突然间我们晚餐不能光靠简单来打发了,我总是要像模像样地做晚餐,还得煞费苦心地经常换口味,以博得他的开心。现在,晚上他在家了,家里多了一个和孩子争电视机的人。”
然而,不管夫妇中的任一方或是双方所从事的是哪类“轮班值勤”的工作,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每当假期、家人团聚日以及社交活动等大事,家人甚至亲朋戚友,都得按照他(们)轮班值勤的班次来作出安排。这时深具弹性的安排足需要的。陈玉红是一位刑事警察的妻子,她说:
“我们家的行事日程安排是每三星期轮转一次。先生白天睡觉,晚上当班的那个星期内,女儿琴莉就明白无误地知道放学后不能请小朋友来家玩。”
轮班值勤的工作还需要家庭成员的体谅和耐心。苏蕾的先生是一位泌尿科医生,她本人则是一位心理医生,还在孩子很小时,她只有暂时放弃自己的事业。她说:
“每次当丈夫须在节日那天值班时,我和孩子就不得不把那个节日挪到另一天去过。我们还得给他的父母打电话说:‘今年农历年三十的团圆饭挪到节后或他们认为适合的日子。’惟一困难的是,孩子满心盼望着过年,因为年初一,孩子会收到来自包括爸爸等所有大人的礼物和压岁钱,然后是爸爸妈妈一起带孩子出去逛街,给他们买新春玩具。可眼下,他们的爸爸在别人都在欢天喜地的欢度春节的时候,他却在紧张地执行任务,让孩子颇为失望。”
这就是轮班值勤的工作,它要有弹性的安排、要有创意的弥补,让家人失望之余也多了一份理解。
沟通出了问题
医生与警察这两种不必出差的“远游者”行业,在与家人沟通上也常出现问题。由于这两种行业处理的都是人问病痛或悲剧,他们看到的常常是攸关生死的事,其中有离奇谋杀或因错误判断引出重大医疗误诊的不快,也有峰回路转、起死回生的喜悦。工作的特殊性使很多警察或者医生将自己在工作中的所见所闻对家人违莫如深:痛苦时无法在家中让情绪宣泄释放,高兴时也不知道讲出来是否能得到家人的共同分享。特别是在临床或办案不顺引起的急躁不安、沮丧不快的时候,正值配偶也同处在情绪低潮之巾。当情绪碰撞的时候,一一场场大的争战就这样爆发。
S城第一医学院法庭精神病学主任医生说:
“医生都惯于向他(们)的病人发号施令,但在婚姻上,发命令是万万行不通的,双方必须通过沟通才行。”
在这方面,有些人则与配偶每天通过频繁的沟通、交谈来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苏蕾说:
“白天有事的时候,大亿(丈夫)会打电话回家。然后是每天晚上七点半,他一定会再打电话网家。在孩子上床前,他打来电话和他说说话,我俩也借此将一天中发生的事互相沟通一一下。”
警察在工作中发生的事,常常因涉及保密而不成其家中话题。不但如此,军警人员,就像他们在严格训练中被要求的那样,必须时时处处控制住他们的情绪而采取与执行任务时正好相反的反应。专门研究警察心理的葛正明博士说:
“我常常告诉当警察的人,听到‘你老是不在家,在家时又不和我说话’诸如此类的抱怨时,千万注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采取像接受一桩谋杀案任务那样的快速反应,冷静想一想:为什么配偶会发出这样的怨言?她之所以生气是否是因为你几天没有回家?不要谈论工作中看到的恐怖事情,可以谈谈局里的一般事情,这是配偶可以与你分担的。配偶双方必须愿意主动关心、倾听对方的心声,有时候,要特别努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女警的人数每年在增加。和男警察不同的是,许多女警的配偶对象不是警员就是在执法机关工作的人,这层工作上的天然联系使女警与配偶的沟通,较之男警和一位平民配偶沟通自然要简单得多。
时间是你的敌人
不管怎么做,每天却只有二十四小时。对于从事服务业及轮班值勤的专业人士而言,工作之余,实在已没有足够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更遑论拨出时间来发展个人的兴趣爱好。在狂乱的工作时刻表中,有些人还是尽力维持了生活的本来面貌。凯丽说:
“陈旭敏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每天和我们在一起共进一餐饭,尤其是孩子还小的时候,他坚持在睡了三四个小时后起来吃一顿餐,然后再回去睡。他说,他一定会做到。”
和丈夫都存在轮班值勤问题的尤佳说:
“我们一直努力调配因工作造成的家庭作息上的紊乱,使我们与孩子们能尽量多地拥有相处的时间。这个做法就是即兴。”
缺乏时间也会造成“远游者”只有少数几个朋友的状况。艾莉是一位艺术家,她先生是外科医生,她说:
“在商业界的人能有机会发展社交技能,因为这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当医生的,却只能和别的医生、护士在一起,并且只限于一个特殊的小小世界里。当年他们在进行医学实习时,一边做临床,一边还要经常啃书、查资料。现在,他们早已是主治大夫了,紧张繁忙、甚至是随叫随到的临床医务常在别人尽兴工余闲暇玩乐时展开,他们与兴奋刺激的社交生活擦肩而过。”
那么,有没有办法让时间充裕一些呢?回答是,只有靠“挖潜”了。他们可以发挥自身的组织能力、为工作和家务事情的优先顺序、共同设立目标、制造夫妻相处时间等。有时候,当你忙得无法应付其他事时,也许就是你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了。
S城社科院社会学所的两位年青学者进行了一项研究,他们针对数位“轮班值勤”的研究对象进行访问面谈,最后提出了三个能成功应付来自工作压力的建议,这三个建议是:进行诚恳的沟通、制造有弹性的相处时间、互相体谅、关心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