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再遇见潘希年是在一个冬雾弥漫的早晨,他打着哈欠去食堂吃早饭,进门之前无意地往边上一瞥,发现不远处的海报栏旁忙碌着的身影颇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走近之后才看清楚,潘希年贴的海报原来是学校里吉他社的最新活动。这段时间以来云来一直在想找什么理由去接近并了解潘希年,没想到思来想去半天,机会竟这么从天而降。他瞬间拿定主意,笑着轻声打招呼:“早啊。”
潘希年一门心思都在钉海报上,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云来又喊了一声,她才猛地转过脸来,看清来人先是露出稍稍惊讶的表情,然后才是那个云来只见过几次却再也不能忘记的笑容:“哦,你早。我还以为你是在叫别人呢。”
“我出来吃早饭,看见是你,就过来打个招呼。这么早?”
“社团里有活动,他们都起不来,我就说我来贴吧。”
“原来你是吉他社的。我看你网球打得好,还以为你是网球社的呢。”
潘希年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一点也不会弹吉他,加入这个社团完全是被室友拉去凑数的。”
“哦?”这倒是让云来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所以你们社也收新手吗?”
“那当然。对吉他有兴趣?”
“倒是玩过几年,大四之后因为忙,就不怎么碰了。你们的社团活动欢迎外人参观吗?”
“当然。你看连我这个彻底的门外汉都入社了,我们社团没规矩的,就喜欢热闹,时间、地点都写在海报上了。”
说完她还伸手指点海报上印得清清楚楚的活动时间和地点,云来则有些入神地注视着她。直到对方说完,回头看他:“我还有几张海报没贴完,先去忙了。那,周末晚上见?”
“好,你慢走。到时候见。”他一醒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话说到此两个人挥手道别。眼看潘希年人都走远了,云来才想起最重要的一句话根本忘了说。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惜年”,潘希年也很快地停下脚步回过头,云来猛地意识到这是个过于亲昵的称呼,一怔之后面皮跟着开始发烫,赶快几个大步追过去,有点慌乱地避开潘希年的目光,抓了抓头发说:“我、我是听他们都叫你惜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句话说得多少有些心虚,于是在说完之后就陡然停顿下来,好像前面就是悬崖的尽头,再也无处可去。瞬间云来连呼吸都屏住了,却又难以自抑地注视着几步之外的潘希年,热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潘希年最初的诧异迅速平息下去,微微一挑眉——这个动作也让她整个人迅速地生动起来,跟着嘴角也向上弯起:“对,我们见过好几面了,我好像是没自我介绍过,我叫潘希年。”
“潘惜年。”云来跟着轻轻念了一句,那种令人愉悦的甜美感又回到唇舌间,他继续问,“怜惜的惜?”
“希望的希。”她轻声作答。
云来想的是她笑起来真是美丽,同时又再喊了一次这个名字:“潘希年,原来是希望的希。哦,我是云来。”
她依旧笑得眉眼弯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了……不对,我还没见到你,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云来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费诺那宽阔的办公室里。深秋的阳光暖而白地洒了一屋,听到开门声,潘希年从窗边转过脸来……
他不由得随之微笑起来:“是啊,就在费诺的办公室嘛。”
“没错。那好,时间不早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没有,没有。耽误你的事情了。那潘希年,我们周末见。”
听他这样郑重其事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潘希年抿了抿嘴角,藏起一点笑意,点点头离开了。
当天晚上云来从工作室加班回来,一进宿舍别的都管不上,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自从来到T大就束之高阁的吉他。虽然到了T大之后忙得像个陀螺,但还是会定期给吉他调音。今天晚上又把吉他拿出来,抱在怀里不紧不慢地调音紧弦,房间里恰好没有别人,他的手指滑过琴弦,圆润的音符水流一般流淌而出的同时,云来不由得想,如果有一天能在潘希年面前弹琴,该弹一支什么样的曲子呢?
周五那整天云来都有些心神不宁,本来是要加班的,却忍不住在下午和费诺请了假,说是晚上有个很重要的活动一定要参加。费诺虽然严格,但并不严苛,什么也没问就准了假,还叮嘱他注意安全,弄得云来一时心虚,答应起来有些中气不足。但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很快被更大的期待和雀跃压倒,他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就匆匆赶回宿舍换衣服。临出门前,云来想一想还是把调好音的吉他又放在了墙角,倒是看见天色阴沉摸了把伞带在身边。
活动地点是在T大影音楼一楼的一个教室里。云来早到了十分钟,进门之后发现人并不多,但潘希年已经到了。
她和另外一个苹果脸的女孩子围在一个留了长发、一眼望去就是音乐青年打扮的男生身边,轻声交谈着。听见响动声之后三个人齐齐转过脸来,潘希年很自然地扬起笑容来:“云来,你到了啊。”
这天她穿一件灰色的毛衣,系红色的围巾,灯光下更是肤白如雪。等云来走近,潘希年向他介绍身边的两个朋友,原来一个是吉他社的社长萧畅,另一个是潘希年的室友陆敏。
当晚活动的主题就是由社长和几个老社员讲解和示范古典吉他的入门常识,并对一些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门乐器的学生进行基本的示范和演示,包括最基础的姿势和指法。类似的活动吉他社已经组织过好几次,每一个步骤进行起来都是驾轻就熟,潘希年作为协助者,配合起来也显得非常老练。云来不是初学者,参加活动的本意也不在吉他本身,就作为旁听者安安静静地看完全程。在仔细听完社团的讲座之后,他发觉确实是说得条理清楚、逻辑到位,每一次实践和演示的环节安排显然也是经过精心的考量,如此周密而周到地组织这样一个实在算不上热门的社团活动,这让他也不由得佩服起组织者来。
活动为时一个半小时,但结束之后还有好些年轻的女生不舍得离开,围着那英俊的吉他社社长请教各种关于吉他和音乐的问题,热切的神情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迷恋来。云来看了一会儿,走到潘希年身边,轻声说:“潘希年。”
潘希年正帮着收拾道具,听到云来的声音转过头来:“嗯,我以为你走了呢。”
“还没。”
“怎么样,还有趣吗?”
“很不错。活动的具体流程也是你们社长排定的吗?做得很好,要是我一点吉他也不会弹,听完这一堂课,也会忍不住热血沸腾要买把吉他回来学一学啦。”
“哦,老萧的鼓动力向来一流,他真是太喜欢吉他了,只要你真的喜欢又想学,他就是坐下来教你三天三夜也绝不说累。我们社在学校里是小社团,都是他一年年地撑下来的。这点上我是很佩服他的。”
她看起来和萧畅很是熟稔,说起他来脸上自然流露出对于朋友的自豪和认可。云来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又去看被女生簇拥着的萧畅,他正在不厌其烦地示范一个滑弦的指法,果然一如潘希年所说的耐心而细致。
这时潘希年说:“你说你会弹,又说今晚上过来,我还以为你会把吉他也带来呢。”
“本来想带的,后来觉得这是你们社团的活动,我第一次来拜山,还是老实一点。”
“这有什么关系?你也看到了,我们团里没什么规矩,下次要是再来玩,记得把自己的吉他也拿上啊。我也是今年新进来的,陆敏说以前好些弹得好的师兄,因为毕业啊、升大四啊,这个学年都陆续退出了。”
云来心里一动:“那你们现在还招人吗?”
潘希年就笑:“你要入社?”
云来跟着笑:“我都研究生了,不知道这么老你们还要不要?”
“老萧和你一样,也研一。他在社里都五年了,也没人嫌他老啊。你等我问问他。”
这时提问的女生们也陆续散得差不多了。萧畅已经换掉刚才教学用的民谣吉他,从另一架琴盒里拿出一只新的吉他来,试了试音,很快就连成了新的曲调。他拨一次弦看一眼身边的陆敏,云来很快听出那支曲子是一首民谣的情歌,禁不住牵动了嘴角。而这琴声,迅速让这空阔的教室温暖了起来,连白炽灯那冷冰冰的光芒,也不再显得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