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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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流光 (2)

程朗咋舌,脸上还是阴晴不定,他对希年说:“希年啊,费诺家这个老爷子,脾气实在是过迂了些,说话做事也是……虽然我们都是晚辈,这么说不合适,但他说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说真的,当初我叫你劝费诺回家,一来是他生病了,住宾馆连口粥都喝不到,二来也是劝他回去看看老人,自从他妈妈去世,费诺就再没回过家了。”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妈妈在他小时候就不在了。”纪晓彤追问。

程朗喝掉杯子里的水,坐在了沙发上。当着潘希年的面,把费诺的家事简单地说了一遍——费诺的父亲一直在教育局工作,退休前做到局长,是一个非常廉洁谨慎、爱惜名声到刻板的人。在费诺十岁左右,费诺的母亲辞去工作从商,大概是赚了大钱吧,这本来是好事嘛,但他受不了外人对他们家家境的猜测和指点,执意和妻子离婚,断绝费诺和母亲一切往来,也从来不让他们联系。费诺的母亲本来好强,身体也不好,没几年就去世了。但就是这样,费诺的父亲也没有让费诺去参加葬礼。自从这件事情之后,费诺就和父亲生疏了起来,再后来费诺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毕业之后留在德国工作了两年,本来短期内是不打算回来的,忽然有一天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说年纪大了,要求他回国工作。费诺是家里的独子,就辞去了德国的工作,按照父亲的希望在T大找到教职,但冷淡疏远的父子感情,却是再也难以弥补的了。

说完往事程朗叹气:“希年,费诺读大学的时候受了你爸妈很多的照顾,学业上、生活上都是这样,某种程度来说,你们家,甚至是我家,都比他自己的家更像个家。他家这个老爷子啊……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像是石头里面出来的人,只要名声,老婆、儿子都不要的。当年费诺要去德国念书,他怎么都不同意,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说出国影响不好,怕人说闲话,最后也是潘老师大力坚持,这才定下来的。”

“我都说到哪里去了……说远了……”程朗看着若有所思的潘希年,又说,“希年,晓彤不管和你说了什么,程大哥也有几句话想说。我看你,还是当年那个一点点大的小姑娘,你是潘老师的女儿,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样,而费诺是我认识快三十年的朋友,我自问可能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都要深一些。我是不看好费诺和你的,你太小,而费诺责任感太强,勉强或是仓促在一起,对你们都是个痛苦。但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你可能会觉得我说的对,也很可能觉得不对,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你还是学生,还不能自立。就算和费诺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坚持,费诺也许根本抗拒不了你——无论对你还是他,都会带来伤害,名誉上的,道德感上的,甚至实质的更可见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费诺拒绝你,他自认对你有责任,因而始终在尽全力让你不受到任何的委屈和伤害。所以不管你作什么决定,路怎么走,我希望你能先想一想这一点。”

程朗说得郑重,潘希年听完,亦是同样认真地答应:“我一定会。”

“先不要急着答应,真的事到临头了,能想起来,就算是我这些话没白说了。”程朗挥挥手,“你们继续说吧,说清楚摊开了拉倒。我上楼睡了。”

等客厅里又一次变回两个人,潘希年才觉得已经再没有谈论费诺的力气了。她倒回沙发上,低头沉思,而纪晓彤看她这样,也收住了话端:“今晚说的已经太多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你也明白我,还有程朗,今天晚上和你说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希年,不要急,也不要害怕,耐心再等一等,给自己点时间,也给费诺点时间。”

指着茶几上的果盘,纪晓彤又说:“希年,我一直觉得费诺像山竹这种水果,外表是坚硬的,但一旦打开,内里却柔软而甜美。对了,你听过那句话吗,人生的一切智慧,都蕴涵在‘希望’和‘等待’之中。”

“希望……等待……”在心中反复默念几次这两个词之后,潘希年的眼睛又一次被点亮了,仿佛有最美丽的宝石蕴藏其中,“晓彤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纪晓彤弯下腰来抱了抱她:“傻孩子,你和费诺都是身在局里久了,又只看得见对方,看不见自己,一时都迷路了而已。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局外人,要是这个时候再袖手旁观,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希年,你要知道,无论是我们,还是费诺,都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

“嗯……”

纪晓彤和程朗的那一席话,好像寒冬三九天的一盆冷水,彻底地浇醒了潘希年。再回想这几年来费诺的种种举动,当初那些并不明白的迷茫也都渐渐清晰起来。每一件事,费诺的每一个举动,此时也都找到了因由——当初的自己被过久的追逐和单方面的绝望迷住了眼睛,竟把一切指向了相反的答案,现在想想,是多么可笑。

幸好,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幸好,一切还不太迟。

幸好,他们都没有放弃彼此。

尽管知道了一切,潘希年并没有急着找到费诺去证实什么,相反,他们的相处仿佛回到最初的时候,平静怡然——潘希年时不时回家吃饭,和费诺心平气和地说一说彼此的近况,不知不觉就是一个下午。费诺对这样的变化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异议,但潘希年发现,当自己也平静下来之后,才能感觉到费诺也会常常悄然凝视自己,又在自己有所觉察后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正如当年她所做过的一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融洽温暖,但又有什么是不同的,那些最细微处的细节被潘希年越来越多地捕捉到,她也不说,就这样平静又满足地等待与希望。

接下来的这个学期,潘希年和费诺也都忙碌起来,费诺长时间地不在学校,而潘希年选了十多门课,每天穿梭在各个教学楼和不同的自习室里。尽管这样忙碌,尽管和费诺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潘希年又是安定的,她知道自己一步步脱离往昔那个柔软、固执、愤怒的“小女孩”的茧,逐渐成长,也必然有羽化的一天。

暑假时她找了一份市博物馆的实习工作,也答应费诺搬回家而不是像上个暑假那样住校,在工作开始之前,费诺先一步去了西班牙,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顺便回德国看望导师和朋友,半个月后回来。

一切分明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前进着,潘希年一边工作,一边等待费诺回来的日子,但就在费诺抵达西班牙没几天,她收到一封信,其中除了费诺亲笔写的信件,还有一张西班牙语的信件,以及一张返程机票的预订信。

信上写的是——

希年:

我在西班牙遇见博士时的同窗,她新近安定下来,对方竟然是你父亲的学生以及我久违的师兄。他们听说你现在独自一人留在国内,极力邀请你来西班牙一游,以让他们有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在巴塞罗纳会合(我想你看看这个城市),也许在马德里稍作停留,然后直接南下安达卢西亚——这将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这一程里我的朋友Juana会一路同行,他们都是很有趣的朋友,我很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当年我初次来西班牙时,曾在塞维利亚和格兰纳达停留过一周,种种美妙的回忆至今想起依然愉快,如今旧地重游在即,希望你也在这里;而亲眼游历白城和赭城,相信也必然会让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你的护照还是在书房的老地方,钥匙的位置也不变,随信附上的是杭兄为你写的邀请函,签证需要的其他证明亦已先行寄到大使馆。另有机票预订信一封,如果最终出发的日期有变化,上面也有联系方式。

现在正是西班牙的初夏,白昼渐长黑夜渐短,而酷暑八月尚未来临,依然是值得前来的好季节。我曾答应你回国之后一起出门度假,现在临时改变目的地,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太过仓促和意外。

我们都期盼着你的到来。

祝好。

费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