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缩在车厢里,不敢再东张西望,现在他开始担心起自己的终点来:谁知道经过这般险恶道路才能到达的恶水村,里面到底是什么凶悍模样?
但杨大个显然因为亲眼看见高林从青狼嘴下逃生的奇迹而大受鼓舞,变得有说有笑了起来。
高林这才知道原来狼群除了那只领头的青狼是纯血的狼种,其余的都是狗种或者狗狼混血。
杨大个说起青狼就咒骂不止,原先本来这条山道上也没有狼群,最厉害的不过是一群野狗。不料3年前,这只青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咬死了野狗头子,当起了老大。
最该死的是,它不但管着道上的野狗,隔三差五地还溜到村里去勾搭母狗,咬死公狗。结果到最后,村里的狗子们都散光了,就是没散的也被村民们看势头不对,扒皮上锅煮了。不过这样村民们也恨绝了这头青狼,又对它深深畏惧,因此都喊它青鬼。
高林好奇地问:“狼群不是不过乱坟岗吗?怎么能到村里?”杨大个看了高林一眼:“晚上狼群是不走乱坟岗,它们都白天走。”
高林开始没在意,细细一品味杨大个的话,汗毛都竖了起来:为什么狼群要白天才敢越过乱坟岗?晚上乱坟岗有什么狼都害怕的东西呢?
现在可是晚上啊,驴车正走在这狼都绕道的乱坟岗上……高林还没想完,喀嚓一声,车轮一倾,险些将他从车厢倒了出来。
高林和杨大个一起跳下车,发现驴车左轮子陷进了一个洞里,车子倾的厉害。杨大个盯着车轮看了一会,左侧肩膀使劲扛了扛,车子纹丝不动。
杨大个抱歉地说:“高先生,你在车后加把劲。我这驴子倔,不听别人使唤,我得用鞭子吆喝几声。”
高林答应了,听杨大个在前面鞭子一响,连忙在车后使劲用力,车轮终于渐渐提了起来。正高兴,感觉脚面一凉,低头一看,漆黑的地面,被车轮辄出的土沟里,一股绿色的液体正慢慢涌上来,泡上了鞋面。
高林连忙双手抵着车,把湿了的鞋子提出沟,觉得脚下一重,一只白骨嶙峋的断手连鞋子被提了上来。再看被推起的轮子底下,又一只全是白骨的爪子正慢慢地伸上来。
像是噩梦中的鬼手,慢慢地,一寸寸地,不停地对着这个人世,充满渴望升上来。
高林一把松开了双手,跳得老远怪叫起来。刚顶起的驴车一下子又陷回了坑里,正好轧住了那只不断伸起的白骨爪,轧成了两截。杨大个听声音不对,不管驴子也跑到了车厢后面,一看也怪叫起来。
不同的是,高林指着骨头,怪叫:“鬼,鬼!”杨大个指着高林的鞋子,怪叫:“水,水!”
更让高林吃惊的是,杨大个迅速弯腰解开了高林的鞋带,趁他还在惊愕中一把脱下了那只沾着绿水的皮鞋,朝车轮下扔了过去。
鞋子正好套在了枯骨上,高林清醒过来,正要去捡回鞋子,就见湿湿的车轮下地面突然翻出来几个绿色的泡泡。
泡泡越翻越多,驴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身后的不对劲,死命地嘶叫着,眼见车轮居然渐渐离开了辄沟,终于整辆驴车拔了上去。
但那绿水立刻从辄沟里持续涌了上来,不一会就填满了辄沟,渐渐还有往外围扩散的趋势。更离奇的是,绿水发出盈盈的绿光,把周围地面上的枯草都照亮起来。
鞋子和枯爪在绿水中渐渐下沉,一会就没了踪影。只有绿水在地面蔓延曲折,忽然如膨胀开的海棠花绽出无数的线脉,像一条条蚯蚓四面八方地游开,越游越快,不一会,整个坟场的地面都被一条条绿色的细线铺满,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连着脉络轻轻颤动。
扑扑、扑扑……高林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坟场的地面也随着绿光的闪动而轻轻跳动,就和高林心跳的频率一样。
杨大个一把拉起恍惚的高林:“我的好先生,别发呆了,上车逃吧,发尸水了!”
高林没有挣扎,眼睛看着坟场里到处绿汪汪的一片,像是无数只绿眼幽幽地朝他眨着,诱惑他走过去趟入温柔的水面。杨大个把他一把扔进了后车厢,赶着驴子死命地狂奔,整个坟场似乎突然活了过来,绿幽幽的水波都浮上了半空,跟着奔跑的驴车追来。
驴车在坟场里深一脚浅一脚很迅速地跑着,看来驴子对这里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当然也不排除是被车后追赶着的绿阴阴的点点鬼火给吓住了,才这么没命地飞奔。
驴车跑得快,但后面鬼火追得更快。很多已经在驴车周围飞旋缠绕,有几颗更钻进了车厢里去,贴在厢壁上一动不动,像夜色下的萤火虫闪烁不定。
杨大个回过头来,身上也贴满了点点鬼火,把眉发映得碧绿,高叫道:“高先生,这个坟场下面,都是没装棺材就埋了的死人。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绿水,就是尸体腐烂后变成的尸水啊。”
高林指着在车后追赶不止,已经渐渐聚集成一个巨大圆球的绿点,颤声问:“那这是什么?好像也是从那绿水里冒出来的吧。”
杨大个吼道:“那是水妖精啊!老人们说,套到人头上就会把人魂吸走了,只好留在坟场里陪这些白骨。”
高林吓得不敢再问,趴在车上看着绿球就在车后,轻飘飘地浮在离自己不到几米的地方,忽上忽下地跟着车子跑,车子慢,它也慢,车子快,它也快,就差那么几步没进车厢,心里一动,站起来对杨大个大叫:“停车,停车。”杨大个把车赶得更快了,惊讶地回头大叫:“高先生你叫什么?”
高林吼道:“我叫你停车。”杨大个也叫道:“高先生你鬼上身了?这当口停下来还有命啊?”
高林怒道:“你停不停,不停我跳下去。”杨大个抓抓头皮,点点绿点从头发上落下来,“吁”的一声把驴车硬勒停了。
高林往前一冲,后面的巨大绿球也呼啦一声撞进了车厢里……
绿色光球在高林的面前回旋转动着,杨大个看得屏住了呼吸,高林凝神看了一会,突然伸手朝光球打去。
光球被高林一下子打碎了,又分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绿点,在车厢里到处飞舞,杨大个惊地大叫起来:“高先生,水妖精也怕你啊,你真是神仙啊!”
高林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是啊,鬼也怕我,现在没事了,你只管走,就当这磷火……”杨大个纠正着:“水妖精。”高林点点头:“水妖精,水妖精也怕我。你就当这水妖精跟着车子是给我们护驾的。”
杨大个一下振作了精神,挺胸兜肚地赶着驴车。高林一边扇着满车厢的磷火,一边问杨大个:“这坟场里究竟埋了多少尸体?”
杨大个搔搔头皮:“不清楚,听村里辈分最大的陈老太爷讲,这乱坟岗,底下内三堆,外三堆,密密麻麻的都是没棺材收殓的孤魂野骨。据说现在好的多了,早些年夏天一发水,坟岗里就是个小湖,水妖精就是从那湖水里变出来的。”
高林笑了:“什么水妖精啊,就是磷火,不过多得离奇了点。磷的比重比空气轻,我们车子跑起来有风,它就跟着我们跑了。这么说刚才两只人手骨也是因为埋在地下的磷水被车轮辄压,硬挤出来了,可惜了我的鞋……不对啊,杨大哥,你们村有多少人?”
杨大个伸出手掌比画一会,摇摇头:“听村长说过,有二百来户人吧。”
高林奇怪了:“那坟场里这么多的骨头哪来的,难道也像你说的那样在前面的林子里打过仗?历史有记载吗?”
杨大个摇摇头:“猎屎?什么屎?不懂,反正它底下就是这么多人骨头。到了冬天雪多封山,野狗子饿急了,就跑这来刨骨头吃,吃得眼睛红红的。可吃了这么多年,见它们还是有得吃,你想这底下多少骨头?等春天雪一化,那个坟场啊,还是白白的一片,骨头遍地就跟雪一样。夜里水妖精闹得欢,鬼哭得连狼都不敢嚎……”
高林正听到这,突然坟场远处传来一阵恶狠狠的尖细女声在诅咒:“挖你个死人眼,叫你看不到天光光;削你个死人鼻,叫你闻不到肉香香;缝你个死人嘴,叫你说不了甜蜜蜜。割你个死人耳……”
随着诅咒声传来的还有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这下高林真紧张了:“大个,杨大个,这什么声音?真的有鬼啊!还是一女鬼。”
杨大个回头连连摇手:“莫问,莫问。恶水村就是有鬼也不会是女的,你就当没听到。村子就到了,高先生,你要听了不舒服,我给你吼个山歌。”
没等高林说话,杨大个清清嗓子,吼道:“哪里的骨头没人埋咧,恶水村的狗子会吃人哎;哪里的汉子没人疼咧,恶水村的汉子没婆姨哎;哪里的娃子没人问咧,恶水村的娃子没得娘哎……”
粗犷的吼声把那凄厉的女音压了下去,歌声中驴车跑进了星星灯火,恶水村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