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杰皱眉道:“陈盛你几时变成这么多话的人了?不是又有什么花招吧?”陈盛厉声道:“你少说了一句,杨平也是你让他送死的吧?杨平的智谋毒辣,都在班主之上。你容不下班主,又怎么能容得下他?不止是高林,我也成了你杀人的刀。”
宋杰沉默不语,忽然抬头一笑:“愿赌服输,这可是陈盛你一直教我的啊。怎么到了今天你自己,就放不下了?”陈盛冷笑道:“我倒是想服。只是你既然容不下班主杨平,我怎么能知道你以后容得下我?”
宋杰听到陈盛语气松动,大喜,连忙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如果你陈盛四肢皆全,在我身边我肯定寝食难安,除之而后快。但现在你双手已废,我要的只是你的头脑,有你助我,天下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何况,你只要出了恶水村,就有无数的仇家。到那时,你不和我合作,真正处于不利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陈盛沉默不语。宋杰言语诚恳:“如果你对我做的事情不能释怀,你也要想想我的苦衷。你陈盛秉性高傲,如果不能折服你,天下有谁能和你平起合作。你自己也说了,以往对我不错。我对你本就无怨无恨。所做的一切,完全只是一心和你合作。即使手段过于狠辣,目的还是好的么。何况,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本就是盛哥你教我的么。”
见宋杰已经客客气气地称兄道弟,陈盛仰头长呼一口气:“好,我自作自受,愿赌服输。放了杨猛一干人,你随我去取出宝藏吧。决斗的话,再也休提。走出恶水村,我唯你马首是瞻。”
宋杰哈哈大笑,忽然一顿:“人自然是要放的。不过不是现在。等我陪盛哥取出宝藏,歃血为盟,除了星魁不能放,余下诸人,各随尊便。”陈盛怒道:“你不信我?!”宋杰笑道:“不敢。不过人心险恶,不得不防。盛哥你懂的。”
陈盛默认,半晌道:“好,那把他们带上一起去就是。”宋杰笑道:“这个我自有主张。杨猛是盛哥上心的人物,肯定是要带上的。杨进父子就算了,我怕有事当面宰了他们盛哥也当没看见。高先生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席的,万一盛哥忽然对我起了怨气,我受了委屈还可以拿他出气。星魁杨五是万万不能带的,我还没摸得透这个人物。万一半路起什么花样,此去我势在必得,是经不起折腾的。盛哥你觉得我这安排如何?”
陈盛冷然道:“算无遗策宋杰,千变万化刘骞。真是名不虚传。”宋杰笑道:“盛哥拿我和刘骞那个浪荡子比,算捧我还是损我呢?不过没有点手腕怎么配做陈盛的朋友?你们怎么还不把这钩子扔到江里去,盛哥以后有我这个左膀右臂,再也用不到这个难看的东西了。”
眼见铁钩被手下抛进江水,宋杰这才算心放了下来。山上天黑得早,但风雪乍起,火把照亮不了多远。宋杰留下几个人看押村长父子和星魁五哥后,便带着全副人马随着陈盛往下山路走去。
一路宋杰看似好心搀扶,实则紧紧看住陈盛,就是陈盛有几句冷言冷语,也竭力忍受。相形之下落在后面的杨猛高林就没有这种优待了。连推带搡,偶尔踹上几脚也是免不了的。好在路倒不长,等到陈盛停住脚步的时候,宋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盛哥你没记错吧。这里早我亲自带人搜过多少遍了,就是里面有根我要的灯芯,也该被搜出来了。”
陈盛冷冷道:“你不是我。进不进去?”宋杰笑道:“进,当然进。盛哥你说有就有——你们还不到前面来照路?”
自然有手下硬着头皮举着火把押着高林杨猛先进了山洞,宋杰等人进了一半,这才挥手止住了后继的人,笑道:“盛哥请。”陈盛哼了一声,凝视了一下山洞旁巨石上的六芒星,缓缓进洞。
宋杰看着陈盛走到前面,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低声吩咐旁边人:“守住洞口,别中计让人封了门。”左右答应一声,宋杰又看了一眼陈盛看过的巨石,使劲推了几下,眼见纹风不动,这才放心进入。
好在外面冰天雪地,山洞里却异常的温暖。只是越往里走湿气越重,居然有像蒸笼的感觉。
宋杰伸手擦去陈盛头上水汽凝成的汗珠,笑道:“盛哥,这里的气温很古怪啊。看你头发都滴水了。”
陈盛冷冷道:“擦了有什么用,待会全身都会湿透的。”宋杰问:“什么?”前面忽然喧哗起来,宋杰立刻拔出匕首架在陈盛脖子上喝道:“陈盛你又耍什么花样?前面人怎么了?”
陈盛冷笑不语。片刻后前面的人喊道:“杨猛不肯走了,兄弟们拽不动他。”跟着传来高林的声音:“盛哥,盛哥你没事吧?姓宋的你不要乱来啊。”
宋杰慢慢把刀从陈盛脖子上拿下,笑道:“洞里好热,热得让人烦躁。都怪杨猛这白痴,这时候乱发疯,险些伤了我和盛哥的和气。”陈盛冷笑道:“杨猛不是发疯。你别忘了,这个山洞就是杨猛的哥哥杨刚牺牲自己,砍断胳膊给杨猛做干粮才逃出去的地方。杨猛就是神志再不清醒,到了这里也会有反应的。”
宋杰笑道:“都把这山洞吹得神乎其神。其实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洞么。我查过了,根本什么奥秘也没有。杨猛当年逃出去的洞口就在前面,从我们进洞起到那也就这段路,连个弯也没有。里面一目了然,别说宝藏,耗子也找不到一个。”
陈盛冷冷道:“是吗?”宋杰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怎么不是?不是还说这里是传说里挖出山主棺材的地方吗?不是还举行过隆重的祭祀吗?可是你看,就这么大地方,两个人并排走也觉得狭窄。跟传说里根本不一样。盛哥,我一片诚心,你可不要……”
陈盛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听见宋杰的威胁,忽然道:“好浓的血腥气。”
随即高林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前面呼喊起来:“猛哥,猛哥。盛哥你不要相信宋杰,他没人性的。”
陈盛快步冲上前去,前面的人慌忙让开。眼见已经到了被砸出的洞口,洞口处在两座山峰的夹缝间,一条瀑布遮在不远处山峰的轮廓上,在火把照耀下闪着微弱的水光。洞口内,杨猛砰砰地用头撞着石壁,像在努力回忆,高林跪在地上痛哭。
陈盛看地上一眼,猛地回头看向宋杰,冷冷道:“好手段,好狠毒。”宋杰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没办法,他们不肯服我,山上石硬坑挖不深,偏偏这山洞下的水又通着村里的河。尸体扔下去流到河里被发现会坏了我的事。只有堆在这里了。”
洞口沿着洞壁,横七竖八地堆着昔日跟随陈盛的十几条山民的尸体,血斑凝聚在七窍里。眼帘被如死鱼眼珠般凸起的眼睛撑起,充满了惊恐与不信。陈盛默默抬头看向洞顶,洞顶一块拳头粗细的空心石环。
宋杰笑着对不语的陈盛道:“盛哥你不会告诉我这个石环有名堂吧?老实说我亲眼看着底下的人拉过了,扳过了,扭过了,甚至都砸过了,它就是一块连根长的石圈。你就不要准备拿这个做文章哄我了。”
陈盛深吸一口气,不理宋杰,转头对高林道:“拉住杨猛。别让他头上的伤口再撞裂开来。”宋杰在旁冷笑道:“盛哥,无所谓的。杨猛现在的脑袋,撞不撞都没什么分别。我负责任地对你说,他这辈子没成为正常人的可能了。”
高林想去拉住杨猛,却被杨猛以头撞岩的力道带得差点跌倒。陈盛忽然沉声道:“高林,在那石环下面拔两根草给我。”
高林顺着陈盛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岩洞口有一丛半黄的草叶。按说这个时候早是万木萧杀了,但由于洞里潮湿温暖的奇怪气候,居然还留着几分绿意。高林拔下两根草叶,正想递给陈盛看看,宋杰冲过来劈手抢过,端到眼前看了又看。
但横看竖看只是普通的草叶,宋杰还是不放心,分出一条递给靠近的手下,道:“嚼下去。”手下迟疑着不敢接过,宋杰脸色一沉,手下慌忙硬着头皮放入口中。半晌,眼见一点反应也没有,宋杰这才放心地把另一根草叶拿向陈盛,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盛看都不看,对高林道:“重拔一根,卷成草哨放我嘴边。”宋杰脸色一变,随即嘿嘿一笑,将手中草叶扔到地上,看陈盛咬住高林递过的草哨,笑道:“盛哥好雅兴,这时候还准备玩音乐?”
陈盛也不理他。草哨在陈盛口中吹起了几个轻音,渐渐转重,高林突然发现杨猛听到哨音后渐渐停止了撞岩的动作,茫然地看向陈盛。哨音渐渐转得悲凉,也不知道陈盛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孩子、断去的双臂。宋杰笑赞道:“盛哥好有闲情逸致,不过时间总是宝贵的,我们是不是该先做正事?”
陈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忽然哨音急转几个高音,很是刺耳。旁边听的人纷纷皱眉。宋杰笑道:“要是盛哥吹累了大可不必这么勉强运气,还是歇下来谈谈宝藏的事情吧?”陈盛毫不理会,刺耳的哨音越来越高,宋杰沉脸道:“够了!”伸手想夺下陈盛嘴边的草哨,却被陈盛凌厉的眼光一扫,手停在空中。
忽然有人高叫起来:“什么声音,你们听,什么声音?”
高林也听见了,隐约有什么巨大东西划破空气由远而近。可是望尽洞里洞外,也看不见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忽然高林全身打起了寒战: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声音,一定听过,而且伴随着恐怖的事情,让自己的直觉如此战栗?
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声音。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声音呢?高林忽然惊恐地大叫——终于想起来了。与此同时,宋杰扑上去掐住陈盛脖子想让他吐出草哨,陈盛牢牢地用牙齿咬住草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要宝藏,劝你滚开。”宋杰手直抖,就是不敢掐下去。
就在混乱的瞬间,从山洞外对面山峰垂下的瀑布后面,钻出了一团团黑幽幽的东西,迅速地向这里飞来,络绎不绝。在火把光照耀下,团团黑影背后还闪出一线线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细丝。
高林叫了起来:“黑蛾精,黑蛾精!是鼯鼠!”黑团越来越近了,眼看空中露出一个个鼠头,在火光下狰狞无比,正是被村民们称为黑蛾子精的鼯鼠群,也是在那夜古怪哨音中差点将高林咬成骷髅的怪物。难怪在山里从来看不见它们的踪影,原来全部群居在隔断两座山峰之间瀑布后的岩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