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姊招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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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姊招顽夫(惜之)

楔子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她的老公有外遇,只有她这个当妻子的被蒙在鼓里。

原来,他三番两次对她挑剔,不是她这个妻子当得太糟糕,而是他已经有了新对象。

结婚十年,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嫌她性格不够温柔、嫌她长相带不出场、嫌她跟不上社会脚步,甚至嫌她……生不出儿子。

而她居然句句听进耳朵里,居然笨笨地花几个月时间去调整自己的生活,拼命改变自己。

她上英文课、计算机信息课、美姿美仪课,她做脸、美容塑身,她不怕痛地一次又一次去医院通输卵管……

她做尽可能做的事,就为了让他看见自己的温柔、美貌和智能。

她把照顾孩子之外的时间,全用来改变自己,好变造出一个配得上丈夫、上得了台面的妻子。

谁知道,问题从头到尾都不在她,问题是那个女人的出现,问题是少年夫妻不能到白头,问题是他压根希望她主动离开他的生活。

何茜雯苦笑,十年夫妻,到头换来什么?埋怨?愤恨?不耐?

叭!她用力连按几下喇叭,旁边车辆的驾驶人纷纷回头看她。

很好看吗?没看过黄脸婆、没看过下堂妻?何茜雯想对行人喊叫,叫出她一肚子委屈。

何茜雯大咧咧地把车子停在马路中间,不管后面的车子喇叭声声催,她拿起那个女人递给她的离婚协议书,几个揉捏撕成碎屑。

可不可笑,她居然会从另外一个女人手中,接下自己的离婚协议书?

何茜雯永远忘不了那幕……

门开启,她走进丈夫的办公室,他的秘书郑雅青在他身上进行着原始律动,秘书发现她,非但没有停下动作,还持续着奸情,直到完事。

郑雅青回头,看电影似的欣赏何茜雯的崩溃,鲜红的指甲在她丈夫身上,一圈圈划着煽情,她摆明不在乎事情曝光,摆明她就是拿她无可奈何。

何茜雯尖叫、激狂,郑雅青却无所谓地缓缓起身穿衣,也帮男人着服,动作优雅得像个贵妇。

最后,她甚至拿起口红,当着他们夫妻面前补妆。

在关汉予还没想起该怎样对妻子解释的同时,郑雅青递过一纸离婚协议书,慢条斯理地对她说:“有空看一看,名字签好,钱马上汇到你的户头。”

“关汉予,你怎么能这样子对我!”何茜雯终于崩溃。

“他对你够厚道了,一个没水准的黄脸婆,你要他忍受多久?”说着,郑雅青拉起关汉予,往门外走。

临行,关汉予居然还回头跟她说:“你先回去,我再找时间跟你谈,代代和淳淳下课了。”

他没问她的想法、没问她伤不伤心,只想着下一步她应该到幼儿园接小孩,多年夫妻,他对她……真好!

“妈咪,淳淳抢我的玩具。”代代的声音从车子后座传来。

何茜雯回神,抹去满面泪水,重新开车上路,她敷衍大女儿。

“代代乖,不要吵闹,妈妈头很痛。”

代代是双胞胎中的老大,聪明伶俐,整天一张嘴说个不停,个性执拗,很有她父亲的脾气。

何茜雯好恨!恨丈夫、恨郑雅青,难道破坏别人家庭,已经不再是件缺乏道德的事情?

“臭淳淳,那是我的东西,你不可以抢,你想要就表现好一点,明天苹果老师便会把礼物送给你。”

代代的声音没休息,碎碎念个不停,依照惯例,她会念到淳淳妥协放手为止。

淳淳是双胞胎中的老二,可爱善良,却难免有老幺性格,鸭霸得让人头痛,老是抢代代的东西,不肯归还。

两个女儿,一模一样的脸孔,常常让人分不清楚谁是谁,但相处久了,大家就会分辨,爱笑的是妹妹淳淳,爱讲话的是姊姊代代。

“不要、不要、不要!苹果老师不公平,只把礼物送给你。”一面说着,淳淳抱住玩具更往车边边缩去。

“是你自己不乖,你那么爱抢人家东西就是小偷、强盗,谁都不喜欢你。”代代非要骂到她把东西交出来。

“不要,代代坏……”

姊妹的争执声音越来越大,你打一拳、她踢一脚,谁都不让谁,她们在车子里展开第三次世界大战。

“不要吵,爸爸被郑雅青抢走,那个坏女人要赶走我们,你们还在为一个破玩具吵架!”她们的吵闹声让母亲再也忍无可忍,嘶叫出声。

“我没有喜欢吵架,那是我的东西……”代代很伤心,妈妈不应该冤枉她。

“你给我闭嘴,闭嘴,听到没有!”她对代代大吼。

“妈咪……你好凶,吓到淳淳……”说着,淳淳呜呜咽咽哭起来。

“还哭,抢人家东西有什么资格哭,你现在会抢别人的东西,将来抢别人的丈夫,这种行为很差劲知不知道?”

何茜雯被她哭得头昏脑涨,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对女儿或是对郑雅青说话。

反身,不顾正在行车当中,她伸手将淳淳怀中的东西抢回代代手上。

这时,一辆货车从街口开出,没来得及刹车,整辆红色小轿车冲撞上去。

瞬间,尖锐的哭声从车内传出……

稚嫩童音声声传出,让人心碎的哭喊,让四周围的人群动容心酸。

“快帮帮忙,叫救护车。”

一个老婆婆急得对路过人催促,一时间大家纷纷四处找电话。

车子变形,扭曲车门再打不开。

驾驶人趴在方向盘上,两个小小女孩在车子后座上哭得声嘶力竭。

“救护车马上来,小妹妹不要哭,你们有没有受伤?”

几个阿姨叔叔从破碎的玻璃窗向里面探头,焦急问她们。

代代没回话,淳淳也没应声。

淳淳趴在后座断断续续哭号:“我不抢代代东西了,不抢了、不抢了……淳淳不抢了,淳淳让……淳淳乖乖……”

“妹妹乖,不要害怕,没事的,医生伯伯马上到。”众人回头,探向路的两端,埋怨起救护车的速度。

侧耳,她们听见妈咪在说话,可是不清楚……

代代咬牙,把小小的身子硬挤到前面车位,她的左脸颊受伤,一大片鲜血模糊她的视线,碎裂的玻璃碎屑在她攀爬的腿间增加几道伤痕,但是她没有哭,坚持着要爬到母亲身边,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在大伙儿一片惊呼声后,代代爬到母亲身边。

抱起母亲下垂的头,把她放在自己胸前,听她说话;就像平时妈咪哄她们入睡的模样一般,不怕血、不怕妈咪身子渐渐冰冷……

代代听明白了……郑雅青是坏女人……

她轻轻拍妈咪的肩,偷偷在她耳边说:“妈咪,代代不吵了,代代安静、代代闭嘴,代代乖乖等你的头痛好起来。”

她开始唱歌,唱妈咪最爱在她们耳边唱的催眠曲。

月娘光光挂天顶 嫦娥在那里住

你是阮的掌上明珠 仔细给你养

看你周岁 看你收涎 看你在学走

看你古锥 健康活泼 相片一大叠……

代代一直唱着,仿佛只要唱得够认真,妈咪就会醒来,像往昔般给她们拍拍手、摸摸头,说她们是世界上最棒的孩子。

淳淳跟着收起泪水,轻声唱和,窗外人不禁鼻酸,这场车祸困住了两个小小女孩的身体、也陷住了她们的一生……

何茜雯去世两个月,关汉予决定和他的秘书郑雅青结婚,郑雅青有一个儿子,十二岁了,是她在高中时期生下的。

嫁给关汉予,她不打算带儿子进关家,所以她将儿子留在娘家,交给母亲带。

夜里,淳淳爬上代代的床铺,抱住代代,泪一滴一滴滚落,染湿了代代的枕头。

她已经很久不敢睡自己的床,自从妈咪死了以后,她每天都梦见妈咪,血淋淋的妈咪一遍遍对她大吼——不要抢代代的东西。

“代代……我害怕……”

代代没回话,车祸后,她就很少开口说话了,除非必要,她坚持不吵闹,坚持安静乖巧。

六岁的代代弄不懂尽管再多的坚持,母亲也不能重新存在。

“姊……我又梦见妈咪,为什么她身上的血洗不掉,天堂里面没有自来水吗?”淳淳问。

她习惯自问自答,习惯代代不回话。

代代抚上自己左脸颊伤疤,妈咪身上的血和她脸上的伤疤一样不会褪去。

“姊,同学给我一个小娃娃,你想不想要?送你。”

淳淳牢牢记得妈咪的话,她不当强盗了,只要代代喜欢,她愿意把全部全部的东西统统送给代代。

代代侧脸,月光从窗外射入,照亮淳淳的脸,曾经,她有张和淳淳一模一样的脸,不过……现在没了,那场车祸把她变成恶魔。

伸出食指,代代在淳淳脸上轻划,上小学第一天,小朋友指着她喊妖怪,是淳淳护在她身前,叫喊着,不准他们欺负她。

以前保护妹妹是她的工作,以前她是班上老师最疼爱的小朋友,以前妈咪会在下课后带她们到公园玩荡秋千,以前爸爸会送她们很多个娃娃……以前的好事都留在以前,回不来了。

两颗晶莹从她眼眶滑下,掉进枕头,和淳淳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代代,你也害怕吗?”

淳淳擦擦代代的湿脸庞,自己的泪却跟在后面流下来。

代代摇头,她不能害怕、不会害怕,走过车祸,亲手感受母亲在自己怀里渐渐变凉、变僵硬……她再不会害怕。

“抢爸爸的坏女人要住到我们家来,是她害妈咪伤心、是她害死妈咪,我讨厌她!”淳淳哭得精彩,泪水鼻涕齐来。

“姊,我们把她赶出去好不好?我们去找爸爸,告诉他,她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女生。”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阵咳嗽,代代忙把她扶坐起。淳淳有轻微气喘,妈咪交代过她要特别小心,别让她哭得太厉害。

“姊,怎么办?我们逃走好不好?她害死妈咪,说不定也想害死我们。”

拍拍她的后背,代代紧紧把淳淳拥在双臂间,用衣袖擦去她的泪,她向妹妹保证:“等我长大,一定要把她杀死。”是的,等她长大、有力气了,她一定要把那个害死妈咪的坏女人杀死,一定、一定、一定要……

记不记得你我六岁时的愿望是什么?

当公主、当歌星、或当妈妈?

同样的六岁稚龄,淳淳的愿望是带代代离开这座恶灵古堡,而代代的愿望是杀死坏女人,替母亲报仇。

很特殊的愿望,只因为,一场家破人亡,淳淳、代代再回不去过往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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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死她了,真的杀死她了……”

代代靠在墙角喃喃自语,无神眸子寻不着焦距。

阳光透不进厚重窗帘,阴暗室内浮动着一股不安气氛,淡淡血腥味在空气间流窜,满地凌乱的衣服棉被、错置倾倒的桌椅……这里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战乱。

为什么杀死郑亚青?因为她害死妈后又害死淳淳。

为什么杀死郑雅青?因为代代是姊姊,姊姊必须保护好妹妹。

为什么杀死郑雅青?因为这是报应,报应郑雅青伤害他们关家十几年。

所以,她杀死她了!

十七年了,她终于实现梦想,杀死郑雅青;十七年了,她终于替妈咪报了仇……

“我杀死她了,可是淳淳死掉,再也救不回来……”

代代对寇磊说话,他没听进去,急急忙忙旋过身子,他要到医院,寻找他的“蠢蠢”。

眼光跟随急奔的寇磊,他一步步远离,代代看见爱情凋零。

“我杀死她了,真的杀死她了……”代代的细碎声音不停。

寇磊奔驰的脚步显示了他的心不在代代身上,只独独留给淳淳。

寇磊不爱她,虽然他总在代代伤过之后,陪她走过一段坦途。

寇磊不爱她,虽然他是她多年来心灵唯一的依恃。

寇磊不爱她,虽然他总用他宽阔的肩膀为她挡去磨难。

然而,他不爱她,丝毫不爱。

寇磊爱的人是淳淳——代代的双胞胎妹妹;他好喜欢淳淳,他将代替妈咪照顾淳淳,淳淳会幸福、非常非常幸福……

咦?淳淳不是死了吗?死人享受不到幸福……一抹悲愁染上代代眉梢。

不对、不对,是她记错,淳淳没死,她躲起来了,她老爱藏在橱柜里和人家玩躲猫猫。真是的!年纪那么大,还改不掉调皮个性。

代代从地板上爬起来,缓慢地翻开一个个橱柜,翻到后来她也忘记自己在找些什么。

在反射的镜面中,代代看到自己穿着一身染血衣服,定住身形,她仔细凝视自己。

“我杀死她了,真的杀死她了……”

代代重复相同的话,有节奏地一遍遍复诵。

她终于杀死郑雅青了!

这一天,她在梦里想过十几年、念过十几年,一场场的计划成形,一次次的行动复习,然后,她杀死她,彻彻底底地把她杀死了!

笑在脸上变得灿烂。哈哈!她赢了,颖杰死掉、坏女人死掉,她为母亲守护住这个家庭,守住属于妈咪的堡塔。

郑雅青不能再拿扫帚柄打她,不能再拿衣架在她身上制造伤痕;她没办法拧扭她的耳朵、没办法抓她的头发,连恶毒的言辞都不能再出口伤害,因为,她杀死她了!

斑斑血迹在裙摆上、在她胸前,幻化出一朵朵鲜红玫瑰,那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玫瑰,象征着坚韧强健的玫瑰。

“妈咪,你看到了吗?我杀死坏女人,不用再害怕,你可以回家了,代代在家里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烤蛋糕、一起学英语。”

她走到书桌前,抱起自己出版的几本漫画。

等妈咪回来,她要拿自己的图画来献宝。她还要秀秀自己的英文,告诉妈咪,即使她不在家,她仍然认真学习,一刻不懈怠。

左二三、右二三、左二三、右二三……代代双脚在地上踏着舞步。

时空回到童年下午,几方暖暖阳光斜照入室,她踩着爸爸的脚背,在客厅里跳华尔滋。

旋转,她的小圆裙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弧线;旋转,裙下的蕾丝扬起,她是住在城堡里的漂亮公主,不知人世险恶,不晓人心奸诡。

她舞着舞着,口里轻轻哼起歌曲;她笑着笑着,心情奔放。十几年的悲伤松绑,幸福洋溢在她脸庞。

看看腕表,好怪,她等很久呢!为什么妈咪买菜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害代代等得不耐烦,等得肚子都饿起来。

“妈咪去哪里?”她咬住食指,想得用力而认真。

“妈咪去、去、去菜市场吗?不,买菜不会这么久。妈咪去逛街吗?也不对,逛街她会带代代和淳淳一起去。她到底去哪里呀……”

代代敲敲自己的笨脑筋,想想想……

啊!她终于想起来,妈咪去美国大阿姨家了。

大阿姨嫁给Uncle Peter,他们生了一个很帅很帅的金发小表哥,小时候她和淳淳都争着要嫁给小表哥呢!

心中大石放下,代代松了一口气。

“大阿姨的住址呢?”代代咬住下唇,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来翻去。蓝色日记、绿色日记、紫色日记……她几时写这一大堆日记?

管他!先找到大阿姨的住址要紧,她得快去美国把妈咪接回来。

打开另一个抽屉——

没有。

再打开另一个——

还是没有。

她把所有柜子都翻遍了,却始终找不到她收藏起来的住址。

没关系,只要她认真想、用力想,肯定能想出来。

就这样,关颖代歪着头,傻愣愣地坐在床边,任清晰的、模糊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浮沉……

“代代,家里发生什么事情?”

从医院回来的关汉予,遍寻不着儿子、妻子,只见到满地凌乱,他跑进女儿房里,握住代代的肩膀,将失神的女儿唤回。

她的眼神缓缓地在父亲脸上凝聚。

“爸爸……”

很长时间没仔细看清爸爸,什么时候起他脸上皱纹变多?什么时候起他白发苍苍?妈咪见着要舍不得吧!

小时候,妈咪常拿维他命追着要爸爸吞,她说吃维他命除了照顾身体外,还不会变老……

“爸爸,你老了,你没吃妈咪准备的维他命吗?”

代代的问话,勾出关汉予纵横老泪。那些年他漠视茜雯的体贴关心,直到失去了,才心疼起妻子存在时的幸福。可是终是失去了……

“代代,抱歉。”

这些年他让忙碌麻痹神经,假设自己从未制造错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雅青对两个女儿的苛待视而不见,欺骗自己,这是真实生活,说服良心,后母本难为,郑雅青并不过分。

但真相是——他不敢面对两个女儿,每每多看女儿一眼,罪恶感便迅速泛滥将他淹没。

想起前妻的枉死,这念头会让他一蹶不振。但他无权倒下,这个家庭,三个子女和母亲、妻子还要依靠他生存。

“爸,我要去美国找妈咪,你想一起去吗?”

代代扬起甜甜笑容,冷漠不见、尖锐缺席,娇憨柔柔的微笑,仿佛童年时期的代代重返。

“你糊涂了,妈咪……”

“妈咪怎样?”她抓住父亲话尾。

“先不谈这个,告诉我,颖杰和青姨怎么不在家?”

爸爸在说谁?代代满脸迷惘。

颖杰?青姨?她谁都不认识啊!为什么爸爸问得理所当然?她该知道他们吗?

这时,关汉予的手机响起,他接过手机,几个对答,脸色倏地苍白。

“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是妈咪还是淳淳打电话给你?”她握住爸爸的手问。

“淳淳没事,寇磊在照顾她。代代,答应爸爸,留在家里,哪里都别去,你千万不能再发生任何事情,懂吗?”

淳淳、颖杰和雅青相继出事,他没力气再应付另一件突发意外。

“我累了,好想睡觉,哪里都不去。”她出乎意料地配合。

“你乖乖在家里等爸爸回来?”关汉予要确定大女儿不会发生另一个意外。

“好……”在松手同时,她问一句,“爸爸,你记得大阿姨住哪里?”

“茜羽吗?她住在爱荷华。”他顺口回应,然后放下女儿,转往门外。

“爱荷华、爱荷华……”

嗯,是啊!大阿姨住在爱荷华,家里养很多牛和几亩玉米田,代代记得她们和大表哥在玉米田里玩捉迷藏。

回头,她看不见爸爸。

拉起喉咙,代代跑到走廊大声喊:“淳淳,你在哪里?我要去爱荷华找妈咪,你去不去?淳淳、淳淳,不要躲了……”连喊几次,淳淳没应声,代代皱眉想想,然后释怀笑开。

她真笨!淳淳是黏皮糖,她一定偷偷跟在妈咪后面,到大阿姨家去,难怪找不到她。

折回房里,她把满地衣服捡起,找来行李箱,一件件收妥放齐,换下脏衣服、洗澡,躺在床上,她做得有条有理。

躺上床时,代代头脑里计划着,明天要去领钱、找旅行社订机票,她要到美国带妈咪和淳淳回家。当然,如果爸爸没意见的话,她想多留在大阿姨家度几天假。

她在心中盘算要做的事情,扳动手指头计,她相当开心。

半眯眼,她睡了,这回她睡得舒适安稳,睡掉了她十几年不堪的生活、睡掉她刻意遗忘的痛苦。

睡醒后,她变回六岁时期的关颖代,话说不停、个性执拗,却活泼热情的小公主。

连续几天,关汉予除公事外,颖杰的后事、雅青的问题,都使他焦头烂额。他忙到没时间到医院看淳淳,忙到没时间回家。

左等右等,等不到父亲,两星期后,代代按自己的计划,飞向美国。

在纽约机场下飞机,代代左顾右盼,好多年没到美国,心里有点慌。

侧耳细听,慌慌的心脏在她确定自己听得懂人群对话之后坐定位。

“不怕不怕,代代不害怕。”

她拍拍胸脯,大大的眼珠子四处绕转。

这里……她是不是该转机?要问谁转机的事?机场工作人员,还是路人甲乙丙?不不不,她要入境随俗,是路人ABCD,不是甲乙丙丁。

脚步随她自以为对的方向前进,金发的、红发的、黑发的……各色人种在她身边穿梭。

她终于来到美国,离妈咪越来越近。想念呵……代代想念妈咪的心怦然跳动。

手肘被撞了一下,代代整个人歪到旁边,接着一股拉力扯过,她斜背的包包让人抢走。

“那是我的!”

站稳后,她对抢皮包的人大叫,对方自顾自地跑着,哪会理她。

“那是我的!”

她用国语、台语、英文,对着周围人喊抓小偷,问题是根本没人管她,代代只好靠自己,迈开两条细腿追。

外国强盗真可恶,专欺外来人种。

没关系,她最擅长跑步,只要强盗不离开视线范围,时间一拉长,肯定能把钱包追回来。

她使尽全力追,小偷保持在她眼前两公尺处,看来小偷体能也不错,大概跟长期训练有密切关系。

不过,她有信心追回失窃物品,若警政署长也像她这样信心满满的话,台湾的治安肯定能回到春秋时代,孔子治理期的鲁国,人人路不拾遗。

“你跑不过我,把钱还给我。”

果不出所料,一千公尺后,小偷的速度慢下,代代使全力向前,两手一拉,她抓住坏人的连衣帽子,扯得他往后仰。

“把钱还来。”

利落翻身,黑人小子把包包推到她怀中,代代手松开,他顺势溜走。

“就说你跑不过我吧!”她气喘吁吁,脸上流露得意笑容。

打开包包,护照在、文件在、妈咪的照片在、贴身对象都在,可是……她的皮包不在了,里面有她的旅行支票、有信用卡、有她全部财产。

呜呜,她啼哭两声,在举目无亲的美国领土,她被洗劫一空。

呜呜……哭声拉长,她回不去,也找不到妈咪了……假如号啕大哭能帮忙,她不介意破坏形象。

“美国人好坏,你们不懂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你们没听过花径不曾缘客扫,****今始为君开吗?客人是很重要的人,你们应该烹羊宰牛且为乐,应该故人具鸡黍才对,不应该抢我钱……”

她恢复童年性情,一件事唠唠叨叨,非要说到当事人投降,才肯住嘴。

路人走过,回眸几眼,却没人停下脚步安慰她。

这时,一排男人从街道东边出现,他们不是军人、不是参加国庆典礼,也没有在比赛分列式,但队伍整齐得让人侧目。

路人不是下意识地让了道,就是别开脸假装没看到。只有不熟民情风土的代代,还站在街口,自顾自地哭得悲凉凄惨,不晓得该主动让出栖息地。

不苟言笑的一票男人走近,站在领头位置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冷峻的表情把周围气氛带入恐怖。

一时间,人群噤声走避,街头净空,只剩下一个摸不着头绪的外国女人,和一排呈直线排列的男人相望。

Steve会注意到代代,原因有三个——

第一,她又黑又亮像丝绸般的长发,和印象中母亲的黑亮直发相叠合。

第二,她一身白皙得不像黄种人的皮肤,在宽大的黑T恤衬托下,苍白得近乎恐怖。

第三,是她那旁若无人的放纵态度——她就这样站在大马路上,不介意来来往往的行人侧目,自顾自哭得精彩绝伦。

很特殊的女孩子!

因为她的特殊,所以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冲动地想探询她哭泣原因,冲动得不介意后面一排兄弟因他停止前进,占住人行道一隅。

抬起模糊泪眼,代代看到他。

一个褐发蓝眼的老外,五官深邃、棱线分明,眼睛掩藏在墨镜后,她看不见,却奇异地信任他。

哭声在些许暂停后,呜咽再续,号哭中她夹杂着唠叨,只不过,她还没大胆到用老外听得懂的英文杂念。

“你们不可以仰仗自己是经济强国,就欺侮我们,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种肤色不能在律法前分优弱。”

代代说了一大堆的莫名控诉,惹出他一个忍俊不住的微笑。

而这个不在预计中的笑容,让他身后的兄弟吓呆。

龙帮老大只会冷笑,通常冷笑一出现,大家就知道动手的时机到了,莫非……老大想对这个身高不到一百六的小女生下手?

不会吧!他们最近在积极转型,准备脱离黑社会背景,这样当路掳人,好吗?

诡谲气氛在一群听不懂她说话的男人身上流窜,他们目目相望,不晓得要不要进行下一步动作。

“你们美国的警察很差劲,我被抢钱包,叫半天都没人理,说什么民主平等自由博爱,统统是骗人,你们美国人有白种人的负担、有种族歧视,抓黑人当奴隶,把红人关进保护区,对黄种人爱理不理……美国人坏透了。”

代代失算了。她说的每个句子,他都听得懂。他的笑一而再、再而三,顾不得身后兄弟的惊疑。

有人供发泄,哭声渐歇,拉住他的袖子,代代小小声说:“拜托你,帮帮忙好吗?”这句话存心让他听懂,所以她用英文讲。

“为什么我有义务帮忙?”

“因为我很可怜。”

“你可怜关我何事?”

见他回复一贯冷淡,微笑敛藏,他身后十几名男子此时才松口气。

“我迷路了,请你送我去爱荷华,我大阿姨住在那里。”眼睛委屈、鼻子委屈,她的委屈非要他看分明。

“你不是我的责任。”

了解她哭泣原因、见她不再哭得精彩绝伦,他转身离开。

这样就要走了?代代讶然,他拿她当街头秀看,看过就算?

“请你不要走。”她哀求。

他没转头,声音冷得像冰,表情也酷得让人打寒颤。

“Why?”音节单调,和ET相类似。

“拜托。你有车,请你送我去阿姨家,我妈咪和阿姨都会感激你。”

有车犯法?“我很忙。”他冷冷拒绝。

“那……你借我钱,等我到阿姨家,马上把钱还给你。”

“这是诈财?”

诈财?他有被害妄想症?

“是你的同胞先抢走我的钱,不是我要骗美国人。”代代不同意他的指控。

脸部表情降温,是最适合他的零度C。

大步往前,代代快速拉住他的西装后摆不放。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她不介意改行当他的跟屁虫。

酷男身后的兄弟,走过来架开她。

她的手牢牢抓住衣摆不放,把他的衣服扭出一个怪异造型。

男人们不敢对她的手施力,怕力道波及大哥,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报销。

“拜托拜托,我真的好可怜。”委屈从脸部表情延展到全身,可怜的小猫咪要人救济。

“去找游民收容所。”

他坐进车内,代代为将就他的动作,半个身子也斜入车厢里,头发斜披到右身侧,带伤的左脸颊露出来,两道七、八公分的旧疤,狰狞地躺在她细致白皙的小脸上。

“我是外国公民,你们的宪法不会保障我,你们的福利机构不会欢迎我,我、我、我好可怜……”她打死不放手。

他的手在她脸颊上方停顿,恻隐之心扯动,他不再拒绝。

这时,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靠过来,用力在她手腕上一掐,代代痛得松手,下一秒钟,她被抛回街道上,愣愣地看着五六辆车子驰离。

“你们有那么多辆车,找一部载我去爱荷华就好了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都不读中国书吗?锦上添花不好,雪中送炭才伟大。我已经被风雪冻成人棒了,你有整座炼钢厂,为什么舍不得送我一盆炭?”

车屁股听不到代代的抱怨,语言不同,连她的哭声外人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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