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婚姻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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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乐极生悲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谁都逃不过。

1

审计月过去之后,李盛君所在行里组织开会,地点选在淀山湖边上的酒店度假村,除了借着总结审计工作的因头休闲两天之外,另外这一批实习生的实习期也已经满了,顺便送一送。

这样的会议总是老一套,领导说话,酒店会餐,晚上大家散开了各自活动,酒店是五星级的,处处奢华,夜里亮着灯,水晶宫一样矗立在湖边。

李盛君在席上喝了些酒,喝的时候没觉得,放下酒杯就觉得胸口憋闷,是以散席之后什么活动都没有参加,只一个人到湖边走了一会儿,希望夜风能够吹散自己的酒意。

四月的夜里,湖面平静,远处有小船停泊在人工码头边上,一个个安静不动的黑色剪影。

李盛君背向酒店独自行走,渐行渐远,最后一直走到水边上,沉默地立在那里。

身后有人奔来,她不及回头,肩膀就被人抓住了,耳边声音惊急,“你要干什么!”

李盛君一抬头,看到夏远的脸。

他瞪着她,微微气喘地,像是用尽全力跑过来的。

她挣了挣肩膀,却挣不动,倒是他突然收回手,放到背后去。

“你过来干什么?”她反问他,刚才会餐还没结束夏远就被行里好几个大胆的小姑娘围住了,一个要拉他一起去唱歌,一个要拉他一起去打网球,还有一个索性要拉他一起去游泳,其场面之热闹,就连坐在李盛君旁边的任大姐都笑了,说看看夏远有多吃香,人要走了,那些小姑娘都疯了。

夏远实习期结束之后的去向不明,据说他的父母希望他出国继续深造,又有传言他要去总行任职,总之不会留在她们行里就是了。任大姐自从李盛君向她提出要将夏远交给别人带之后就一直悬着一颗心,唯恐夏远在她们行里出什么状况,现在看到一切终于风平浪静地结束,很是松了一口气,与李盛君说起话来也轻松许多。

李盛君见他不答,冷漠地:“你以为我要自杀吗?”

夏远气息一窒,他是跟着她出来的,远远地看着她一个人走过长廊,走到湖边,又立在水边,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忘了一切,只知道奔过来抓住她。

但她挣扎,并用冷漠的表情看着他,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忽然觉得很悲伤。

他过去不知道得不到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即使只是远远的看着,都让他难过。

他强迫自己收回手,身体却矛盾地想要再一次抓住她,这矛盾让他不得不把手放到背后去,立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不是的。”他慢慢说,想一想,又道:“我就要走了。”

月光照在夏远干净挺拔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有不应该有的荒凉,或许是因为想要的要不到。

真可笑,李盛君微有些自嘲地想,让她想起一首歌,一个人不要的,另一个人却想捡。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夏远固执地没有移动脚步,像是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李盛君则在这短暂的静默里生出些悔意来。

夏远就要走了,或许今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并不恨他,一个女人是不会恨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的,她对他那么冷酷,或许只是因为被刺痛了,因为他说她不幸福,不快乐,而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盛君想到这里,眼眶就不自禁地胀痛起来,她这段日子时常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发呆,然后默默地流下泪来,林念平那天晚上斩钉截铁地答复过她,离婚是不可能的,他们两个现在的生活状态很好,他不会让这种荒谬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前途,说完就起身往自己的房里走,她追上去。

“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另一个女人!”

他站在房门里,一只手把住门看着她,表情突然阴冷。

“你说什么?”

李盛君立在房门外,说话前用力吸了口气,觉得肺里被塞满了东西,根本没有空气可进入的空间。

“我看到了,昨天晚上,我在路上看到你们了。”

林念平突然僵硬了,过了十几秒钟才道:“那是逢场作戏,现在谁身边没有一两个女大学生,我又没跟她怎么样。”

李盛君低了一下头,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只是对我没有兴趣,你甚至都不想碰我,你……你在她身上是可以的吧?”

“你闭嘴!”林念平爆发出一声大吼,李盛君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丈夫目眦欲裂青筋勃 起的脸,她本能地觉得他会攻击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但林念平却只是重重地甩上门,力气之大,声音之重,让整个门框都在颤抖。

李盛君在惶恐中过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林念平已经走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只写了一句话:“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只是看着这一行字,都让她绝望。

之后林念平便去了湖南,一去就是两个星期,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回来,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是啊,你就要走了。”眼眶的刺痛渐渐过去,李盛君转身走到湖边的石条凳上坐了下来,夏远就要走了,她应该对他好些,虽然他强吻过她,但她也给了他一个耳光,并且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战战兢兢,其实她有什么资格让他紧张?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她是个失败的女人,没资格惩罚别人。

“打算去哪里?”她问他,夏远也跟了过来,坐在她左手边,石条凳很长,两个人之见还留下十几公分的距离,谁也没有再靠近一点。

“还没想好。”夏远答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你最近过得不太好。”

他说的是陈述句,都没有要向她确认的意思。

李盛君自嘲地笑了笑:“又被你看出来了?”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高兴不高兴,看眼睛就知道,你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他直白地。

“你是学心理学的吗?总这么自以为是。”

“学过一点,大学里选修的。”他很诚实地回答她。

“哦?所以就喜欢猜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看着湖面说话,刚才在席上喝的酒翻腾上来,让她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喜欢猜别人究竟在过什么样的日子?”李盛君说到这里,突然地笑起来。

夏远皱眉,“你喝酒了?”

李盛君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好吧,你都猜对了,你学得很好很成功。”说完哈哈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湖边显得突兀而短促。

“师父,老师,盛君。”夏远在短短一句话里换了三个称呼,然后才道:“如果你是因为林念平伤心,那种人根本不值得。”

从夏远口中听到“林念平”这三个字令李盛君浑身一震,她猛地转过头来瞪住他:“你说什么!”

夏远在她的左手边,因为人高,即使是坐着看她也微微低着头。

他欲言又止,而她在电光火石之间立起身来,尖叫:“你调查我!”

“不是。”他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一长身也站了起来,并且伸手试图安抚她,同时开口否认:“有人告诉我的,就连行里都……你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

李盛君根本没有听清他所说的话,她的耳里嗡嗡作响,眼前全是炸开的白光。

“你走开!”羞愤让她不断后退并且挥舞双手,像是要阻止一切试图靠近她的人。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安全的,她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膜,这层膜是她的保护壳,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真正的生活,真正的自己,即使她的生活是苍白可悲的,她也不希望被人看到。

甚至在她最好的朋友面前,她都没有提起过这些,她凭借着这层保护膜生活,大家都觉得她是没有缺憾的,是生活无忧的,那她就是没有缺憾的,生活无忧的,如果连这层保护膜都被撕掉了,她还是李盛君吗?

她还是她自己吗?

湖水近在咫尺,她的动作让他本能地伸出手抓住她,唯恐她掉落下去。

手腕被人抓住,李盛君开始更加疯狂的挣扎,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崩溃的声音:“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过得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对,我就是不幸福,不快乐,我就是个没人爱,没人想碰的女人,就连我的老公都不想碰我,你都说对了!我承认了!现在你够了吗?可以了吗?”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叫声,但脑子里全是另一种声音,严厉地指责她,近乎咆哮地,要她闭嘴,要她别这样丢人现眼!可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她觉得再不将这些话叫出来她就要死了,就要被她的无法摆脱的死囚牢一般的婚姻压得窒息了,就要被身边一切虚伪的面孔挤压成碎片,撕成肉块,活生生地碾压成粉末。

谁都知道了是吗?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竟然还可以在她面前不动声色,看她强颜欢笑,假装自己的生活是一切正常的,然后在心里嗤笑,笑她的皇帝的新衣!

“盛君,盛君。”那双握住她手腕的手松开了,然后突然地移到她的身上,她被抱住了,那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哑着嗓子,难过到极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你是好的,错的不是你,你是有人爱的,盛君,我爱你,我一直都很爱你。”

她被抱得这样紧,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可笑的枉费心力,她也再没有能力挣扎,长时间压抑之后的发泄耗尽了她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她觉得自己是被按在了冷油里,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不能呼吸的,就连睁开眼睛都不能,只有他抓住了她,将她抓在手里,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她太软弱了,再没有一个人将她拉住她就会在那冰冷的油里死去那样的软弱,令她无法推开他。

这个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她能够感觉到夏远的心跳,越来越猛烈地,惊心动魄的节奏,而她的脸最终被迫仰了起来,在他的掌握中,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脸因为激动变得潮红。

他要吻她。

李盛君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而她给出的反应是再一次扬起了自己的手。

但这一掌终究没有打下去,这个吻也没有成功,李盛君的手掌在半空落下来,用力地推开了夏远,再也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2

签完谢氏合同的当天晚上,余小凡接到了孟建的电话。

她看到他的名字与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动,心脏就止不住地起落了两下,很不舒服。

离婚以后,他在她通讯录上的名字从“老公”变成了“孟建”,曾经被设在单键拨出第一位的号码也被她删除。

适应这一切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开始的时候,她常无意识地用手指反复去按键盘上的那个数字,翻看通讯录都不能看到他的名字,看到就会想流泪,但他一直都没有联系过她,她所习惯的生活,所习惯的男人,就像是被她拔下的那枚婚戒,一开始清晰的一道白印,手指上失去的重量,就像是被剜去的一片肉,但时日长久,头破血流都可以结疤痊愈,更何况是一枚被摘除的戒指,一个不再响起的电话号码。

渐渐的,也就好了。

可今天,她在街上与他偶遇,夜里他便突然来了电话,她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如果他早几日给她电话,甚至就是昨天,她也会感到他仍是记得她的,仍在关心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现在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号码,只让她觉得疲惫。

电话被接起来了,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孟建先开口:“小凡,最近过得好吗?”

她原本想说“还行”,但说出口的却是:“挺好的。”

“你看上去是很好。”他答她,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你的新男友?”

余小凡无声地咽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某一处被钝物打到一样的感觉,令她呼吸困难。

他这是要做什么?离了婚的丈夫发现前妻身边有了男人,过来质问她的私生活?或许下一句他就要说“才两个月而已,你就熬不住了?来不及地找下一个男人了?”

孟建没有等到余小凡的回答,也可能是觉得她不会回答了,就自己说了下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现在很多男人对离婚的女人都很随便,总之,了解一个人光看表面是不行的,尤其是长得好的,你要看清楚。”

“孟建。”余小凡突然出声打断他,声音里许多僵硬:“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他像是看到她想要挂电话的动作,突然声音急切:“小凡,我是关心你!”

余小凡顿了一下,答他:“谢谢,再见。”

说完便按了电话。

留孟建立在街头,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单调的“嘟嘟”声,一个人呆立了许久。

他想不到余小凡竟会以这样的态度对他,是,他们离婚了,离婚以后,他过得并不好。他一个大男人,习惯了有女人照顾的日子,骤然与妻子分开,又要照顾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怎么可能过得好?

更令他无法说出口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一周之前,母亲从老家找来一个女孩,还让人家在家里住下了。

他原本以为母亲找来的是一个照顾家务的人,他工作忙碌,老人身体不好,家里有个全职保姆也是必须的,便没有反对,没想到来的竟是个年轻姑娘,寡言少语一脸羞涩,据说还是他们家远亲的孩子,不但买菜烧饭,就连他的贴身衣物也一并拿去洗了。

他极其不习惯,私下与母亲商量,要她给提醒提醒,没想到母亲的回答却是:“你不觉得晓梅不错嘛?人踏实,对我们娘俩都挺体贴的,又不多话,这样的女孩现在哪里去找,你多留意留意她。”

他听完如同被惊雷打中,当场声音就不对了。

“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林建旭奇怪地:“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离了一次婚就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妈,看着这辈子为他付出最多,也让他最觉得亏欠的女人,是她辛苦劳作变卖家产将他送出国去,是她咬牙苦捱孤独数十年让他有了今天的一切,也是她,葬送了他的第一次婚姻,而现在,她将一个陌生的女人找到家里来,放在他身边,还要他多留意留意。

难道她真正的意思,是要安排他接下来的人生?

就在那一刹那,孟建在自己最尊敬与亲爱的母亲面前,感到无穷的寒意与恐惧,他无法继续面对母亲的目光,仓促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出了家门。

但出了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除了公司之外竟是无处可去的,他在公司里熬了一整天,对母亲说自己突然要到外地见客户,只是不想回家。

晚上他睡在办公室里,沙发很硬,他睡得并不好,而且做梦了,梦见余小凡,梦里还是他们新婚的时候,她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样躲在卧室门后吓他,他知道她在那里,故意不拉门,总是她憋不住,率先从门后跑出来,一直扑到他的背上,还要抱怨他。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

他就背着她,回过头去对她说:“因为我知道你会跑过来的,看,你不是来了?”

但是这一次,他等了又等,她却一直都没有来,一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奔过去拉开卧室的门,才发现那后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地灰尘,什么都没有。

这样一个梦,竟让他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就去摸电话,想要打给余小凡。

手指碰到键盘,他的动作就停滞了。

离婚以后的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联系过余小凡,不是不能,是不敢。他怕听见她的声音,也怕知道她的近况,如果她过得不好,他会很难过,如果她过得好……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没有他,只靠余小凡自己,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

他这样想着,放在按键上的手指就慢慢收了回来。

没想到这天中午,他就遇见了她。

纯粹的偶遇。

他与几个客户走在路上,隔着马路,看到余小凡。

她穿着一身新绿色的春装,像是瘦了些,腰身窄极,散着的裙摆被风吹起来,裙边擦在她身边男人的腿侧。

那男人是高且英俊的,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余小凡笑得极开心,白净的一张脸,容光焕发。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有一个人在注视着她,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是他。

等她顺着那男人的提醒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心中升起的异样沉重的感觉,就像是要把他按在地上。

离开了他,她竟可以过得这么好,余小凡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失婚的女人,她比在他身边的时候更有光彩了,这种光彩从她的笑容里投射出来,令他无法直视。

直到他与那几个客户一起离开,余小凡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孟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迎面就是晓梅,他再也忍不下去,生平第一次与母亲起了争执,要她立刻将晓梅送回去,他不需要这样的女人待在他身边,他也不可能选择这样的女人。

林建旭忙不迭地去关门,怕晓梅听到那样,回过身来又震惊并谴责地看着儿子:“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孟建深呼吸,是,他不能,这是他妈妈,为他付出一切的妈妈,但她所付出的一切,是要他用自己的一生去回报的,不,不止是他的一生,还有他曾经或者未来的妻子的一生。

他现在才意识到,余小凡的离去,并不是他离弃了他,而是她用这样决绝的手段来远离这一切,她走了,留下他,面对一段自己无法掌控的人生。

孟建没有与母亲继续争执下去,他沉默了,沉默地吃了晚餐,沉默地出门,站在街上给余小凡打了离婚之后的第一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的嘴像一个坏了的水闸,无论他想或不想,那些话就这样流了出去,直到余小凡说:“谢谢,再见。”,并且率先按断了电话。

巨大的挫败感令孟建在街头弯下腰去,身边穿梭而过的人流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抓着街边冰冷的铁拦,埋着头,哭了。

3

到了五月底,老板再一次与余小凡谈了关于要将她升做销售部副经理的事情。

老板仍旧坚持,余小凡仍旧推辞。

余小凡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对陈欣对此事的态度有了非常清楚的认知,销售部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安身之处,况且她在这两个月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凭着一股无知者无畏的热血,销售这个行当看上去门槛低,其实门道无数,她能将小王留下的单子做下来纯属侥幸,至于谢氏医院的单子——那是因为谢少锋对她好。

关于谢少锋,余小凡在近一段时间持续的忐忑中慢慢生出些不敢相信的欢喜来,她不知道他怎会注意到她,也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余小凡一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出类拔萃的,常埋没在女孩堆里,羡慕地看着班上那几个早早就光芒四射的出挑女孩,直到嫁给孟建之后,她才找到一点自信,觉得自己是好的,被选中的,但结果却让她心碎。

她已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了,共事数年的同事突然露出“你是可以随便上手”的面目,与她相亲的所有男人,无论是怎样背景与条件的,在她面前都带着些纡尊降贵的味道,她觉得自己是一块秤盘上的肉,被无数人的目光衡量着价值——甚至不是一件活物。

唯有在谢少锋面前,她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完整的,不带一点阴影,甚至比以前更好。

他带她去看得到景的地方吃饭,余小凡在电话里迟疑,很慢很慢地说:“我是离过婚的。”

即使是在电话里,谢少锋都言简意赅:“我是单亲爸爸。”

听得余小凡边笑边揉眼睛。

下班的时候谢少锋开车来接她,车停在很远的地方,走进去小桥流水,平台下有许多鱼,还有鸭子,摇摇摆摆地沿着小径走来走去,余小凡吃惊:“难道不怕它们把鱼吃掉?”

谢少锋:“那先把鸭子点来吃掉,怎么样?”

服务生:“……这是观赏的鸭子,不能吃的。”

余小凡:“哦,那鱼呢?”

服务生:“……”然后一脸黑线地走了。

余小凡转过头,看到谢少锋眼里的笑意,情不自禁低下头去笑起来。

她以前不知道,谢少锋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表面的冷淡原来都是伪装,果然了解一个人一定要近距离接触才知道。

谢少锋以前也不知道,余小凡是这么爱笑的一个人,一点点值得开心的事就会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他很喜欢。

餐厅占地极广,吃完饭之后两个人慢慢走了一会儿,余小凡问:“东东一个人在家吗?”

“有阿姨陪着。”谢少锋答她。

“为什么不带他来?我想他的。”余小凡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她喜欢谢东东。

谢东东是个有点酷的小正太,因为是爸爸带大的,与时下大部分在女性环境下长成的男孩全不一样,小小年纪就男人得不得了,想当然地照顾他觉得不行的女生,即使那女生已经是阿姨了。

他就点头,带一点笑地:“下次。”

他们在余小凡所租的房子楼下告别,谢少锋下车替她开门,余小凡看他对着陈旧的外墙出神,就道:“我就要搬家了,很快。”

他问:“要搬去哪里?”

“闵行。”谈到自己即将拥有的新居,余小凡立刻兴奋起来:“小区就在地铁口,交通很方便,刚付了定金,等贷款批下来就能拿钥匙了。”

谢少锋点点头,看着她的眼里露出微笑来,对她说:“了不起。”

余小凡上楼,是用跑的,一直跑到四楼才气喘吁吁地扶着走廊的边往下看了一眼。

谢少锋居然还没有走,立在车边看着她,看到她探身低头,就对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屋去,月下修长而漂亮的一道影。

余小凡晕乎乎地开门进屋,晕乎乎地开始洗漱,挤牙膏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镜子是上世纪的产物了,在墙上镶了不知道多少年,水银上全是黑色的腐蚀线条,看出去全是斑驳,但照出的那张脸却是发亮的,两颊晕红,心咚咚跳的声音耳朵里都能听得到。

她高兴的不止是谢少锋与她约会,让她高兴的还有她靠自己改变了生活,而谢少锋看到了,还说“了不起”,虽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尽了全力,但被他肯定,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

谢少锋一个人开车回家,应门的是阿姨,看到他就压低声音。

“谢先生你回来啦,东东睡着了,那我先回去了。”

谢少锋点头,阿姨六十多了,一头花白头发,在他家帮佣数年,家里就在他所住的小区旁边,三五分钟的距离,来去很方便。

家里很安静,他先到儿童房看了看儿子,谢东东睡得很好,枕头旁边还有打开的书,是一本科幻小说,儿童版的环游地球八十天。

谢东东不喜欢睡前故事,他的爱好是睡前读科幻小说,有时候看得高兴起来,还要讲给他或者阿姨听,不过阿姨常常被吓到,不停跟他抱怨。

“谢先生,以后不要给小孩子看那么恐怖的东西了,什么外星人把人变得跟面粉团一样,吓死我了。”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在水柱下笑了起来。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谢少锋在餐桌上问儿子:“礼拜六去郊游好吗?”

“好。”谢东东很高兴。

“还有一个人一起去。”

“谁?”

“余小凡。”

谢东东举着牛奶杯,有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了?”他看儿子,虽然并不紧张,但总有些顾虑。

谢东东终于开口,并露出一个烦恼的表情:“她会迷路的。”

谢少锋一瞬间想大笑,又想立即打电话给余小凡,让她听听他儿子对她的评价,但他忍住了,并继续问谢东东:“那怎么办?”

“走路的时候拉着她啊。”谢东东理所当然地回答,并看了他的老爸一眼,眼里写着:“这还要问?”

餐桌上静了一秒钟,然后是谢少锋终于没能忍住的笑声,笑完之后还走过来抱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早餐之后,谢少锋把儿子送去幼儿园,再一个人坐进车里的时候就拨了余小凡的电话。

电话是忙音,余小凡正与林宝佳通话,林宝佳在电话里说贺强的同学参加展会需要一个德语翻译,她就推荐了她。

余小凡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在公司呢,这事等我下班了再说。”

林宝佳在那头不容推脱地答她:“等什么啊?多好的事情,人家公司刚要开始做德国人生意,展会才周六一天,开价两千呢,又不耽误你上班,就当赚外快。”

“两千?”余小凡脱口而出。

“不错吧!回头我把地址电话都发给你。”林宝佳的笑声从电话里清楚地传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再等谢少锋打过来,余小凡就把做翻译的事情跟他说了,电话是走到公司外头去听的,她心里是极想和他们父子去郊游的,不停问:“周日可以吗?周日我就没事了。”

他就答她:“好的,那周日见。”

挂了电话之后余小凡还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身边突然有人停下来,并对她说话。

“余小凡?”

她“啊”了一声,一回头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脸,居然是自己的大学同学。

同学拉着她的手惊叹:“真的是你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说完很是夸了她几句,说她变得漂亮许多。

这同学与余小凡的关系并不太亲密,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连她结婚了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她已经离婚,余小凡被她当街夸赞,脸都红了,忙不迭道:“怎么可能?”

“正谈恋爱吧?老远就看到你讲电话了,满脸放光呢。”那同学羡慕地:“我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呢,唉,剩女剩女。”

余小凡一阵尴尬,也不知道要不要与她说自己的近况,但那同学与她交换一个电话号码之后便匆匆地走了,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

再等余小凡走回公司的时候,忍不住就在大楼的玻璃门上照了照自己的脸。

她看到一张带着微笑的脸,虽然没有放光,但她很喜欢,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周六之前,余小凡便将那公司发来的会展介绍全都准备了一遍,她现在把工作当做安身立命之本,即使是赚外快也很上心。

还有什么比赚钱更让她有安全感的?男人吗?不,一次教训就已经够了,余小凡现在的做人原则是工作最要紧,赚钱大过天。

跟她联系的是对方助理,周五晚上还打电话来跟她确认,让她千万别迟到,他们老板脾气不好,一点小事就炸锅。

余小凡听了这句以后,索性将闹钟再往前调了半小时,第二天清晨即起,地铁到展览馆,早饭是在大门边上肯德基吃的皮蛋瘦肉粥,吃完走到约定地点等他们来。

参展商的车陆续从她面前开过,有一辆突然在她面前停下,里面人推门走下来。

“余小姐,又碰到你!”

余小凡一抬头,也惊讶了:“这么巧,李老板。”说着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说声不好意思接起电话,那头正是昨晚与她确认时间的助理的声音。

“余小姐,你到了没有啊?我们老板已经来了。”

“我已经到了啊,你在哪里?”余小凡回答,并环顾四周。

就有人握着电话从车里钻了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又转过头去对立在她面前的男人道:“老板,这就是我们请来的翻译余小姐。”

余小凡“啊”了一声,与仍旧立在她面前的男人重新对视了一眼。

她当然记得他,她做销售第一个月里就为了一张订单跑了无数次他的公司,而他在雨里推门下车,就在他公司的大楼下把她叫住,干脆地与她签了合同。

李老板全名李维人,与林宝佳的老公贺强是大学同学,三十多岁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手下有两三家公司,余小凡上次做的单子就是其中一个的,这次参展的又是另一个。

李维人果然是个急性子,一句不多说,带着余小凡直奔展位,展会热闹无比,对产品有兴趣的德国客户来了一拨又一拨,余小凡忙碌得跟一只上了发条的陀螺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到闭馆的时候只觉口干舌燥,声音都嘶哑了。

其他人留下收拾展位,余小凡工作结束,走过去向李维人告辞。

李维人一天签了两张大单,又确定了数个极有希望谈成的大客户,高兴至极,看余小凡一脸疲惫,笑道:“今天多谢了,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到她手里。

信封一入手余小凡便觉得多了,也顾不上数,拿着就道:“太多了,说好两千的。”

“你劳苦功高,多出来的就算额外奖励。”李维人极大方地答她,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司机把车开过来,就停在他们面前。

余小凡已经把信封打开了,数出两千来,剩下的还到他手里。

“你是宝佳老公的朋友,我不能多收你的钱。”

李维人便不高兴了,“什么叫不能多收我的钱?不把我当朋友是吗?贺强老婆的朋友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再说这是你应得的,谈成生意不多拿奖金啊。”一张脸板起来,硬把钱塞回她手里,还替她把车门开了,示意她上车。

余小凡正要推辞,耳边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凡。”

她一回头,看到谢少锋,车停在路边,人已经下来了,立在街沿上,一手扶着车门看着她。

她一下子笑开了,说不出的高兴,匆匆对李维人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跑了过去,立到谢少锋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他并不回答,只对她笑,又道:“上车吧。”

车子发动的时候余小凡还看到李维人在不远处看着她,她便笑着对他招招手,表示告别,谢少锋打着方向盘:“这么高兴?”

余小凡当然高兴,她有多久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了?如果这世上真有否极泰来这一说,她觉得老天真是善待她。

4

到了周日,余小凡就与谢少峰父子一起去郊游了。

一早谢少峰开车来接她,余小凡背着一个大包上车,谢东东就好奇:“里面是什么啊?”

余小凡献宝一样地把包打开让他看,谢东东看得眼都直了,“哇”了一声:“这么多吃的啊。”

谢少峰常带儿子到处跑,但男人的出行准备一向简单,带人民币就好了,最多在下楼的时候买几个面包,至于喝的,谢少峰的车后厢里永远放一箱牛奶——为四岁儿子准备的,他自己则喝水,也不挑,什么牌子都可以,不像他的某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之后凡喝水必是法国产带气泡的某个洋品牌,否则连烧饼都咽不下去。

谢东东第一次看到如此丰盛的食物准备,顿时又惊又喜,两只眼睛盯着大包里的东西,脑袋都要伸进去了。

余小凡笑眯眯:“喜欢吃什么?试试看啊,都是我做的。”

谢东东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拿出里面被切成像章鱼一样的小香肠惊喜:“这个可以吃吗?”

“可以啊。”余小凡点头。

谢东东就把小章鱼放进自己的嘴里,又拿起旁边切成小三角形的三明治:“这个呢?”

“这个是三明治,里面有培根,番茄,生菜,还有我自己做的蛋皮。”

“这个……”

“还有这个……”

谢少峰正开车,听见后座上不停歇的悉悉索索的小声音就抬头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到余小凡和谢东东两个脑袋几乎凑在一起,谢东东嘴里塞满的吃的,还在口齿不清地问东问西。

他忍着笑问:“我的呢?”

话音刚落,后面就伸过两只手来,一大一小,一只手里拿着切成小块的三明治,另一只手里拿着章鱼小香肠,全都凑到他嘴边。

谢少锋侧过脸道:“东东,我不吃长得那么奇怪的香肠。”又张嘴把余小凡手里的那块三明治吃了。

谢东东并不介意老爸嫌弃他送上去的香肠,还很高兴地把手收了回去,认真道:“我喜欢的。”

说话间,谢少峰已经把那块小小的三明治吃下去了,见余小凡在后视镜里盯着他看,便微笑道:“我也喜欢的。”

余小凡在两个男性的赞美中笑了,快乐的感觉刹那汹涌。

三个人一起去了嘉兴,谢少锋开车很快,看得出是经常出门的,对高速路非常熟悉,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就到达了目的地,南湖非常漂亮,湖边杨柳青青,走路的时候谢东东一直拉着余小凡,小男孩热乎乎的肉手抓着自己不放,让余小凡开心得不知怎么办好。

后来谢少锋去买水,回来发现这两个人居然在捉迷藏了,余小凡两个手肘搁在树干上,闭着眼睛埋头数数,谢东东躲在旁边的灌木丛后面,满脸兴奋地捂着嘴,看到他走过来还摇了摇手,用口型叫他不要告诉余小凡他在哪里。

他就走过去,站在余小凡背后等她数完,余小凡数得认真得不得了,还报数:“四十五了!东东,再数五下我就来了,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五十。”谢少锋笑着替她把最后一个数字数完,然后在余小凡惊讶地抬起头的时候,指了指谢东东所在的方向。

那边立刻传来谢东东的哇哇大叫声:“爸爸!”一边叫一边从树丛后跳出来:“这次不算,重来重来。”

余小凡也叫:“你到旁边去,不要捣乱。”

谢少锋大笑起来,他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简直也想加入到他们的游戏里去。

取车的时候正遇到公园门外卖风筝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谢东东看到就不肯走了,眼巴巴地看自己爸爸,谢少锋还没说话,余小凡就说:“想要哪个?我给你买。”

谢少锋已经给钱了,结果买了一个最大的,还是一只老鹰风筝,谢东东高兴得手舞足蹈,三个人开车离开,在路边找了个有山有水的僻静处停下,谢少锋开了一辆大车,后备箱里什么都有,居然还拿出一顶帐篷来,又帮忙余小凡打开塑料布,将吃的喝的满满地铺了一大摊。

谢东东吃饱了就吵着要放风筝,谢少锋刚拿出一本书来,眯着眼睛指指空旷处:“自己去放。”

谢东东举着几乎比他还高的大风筝“……”

余小凡捋着袖子道:“你爸爸好懒,我们去放。”

说着就拉着谢东东一起跑了。

做预备工作的时候两个人还讨论,余小凡问:“东东,你放过风筝吗?”

谢东东摇头:“没有。”

“你和你爸不是常去公园玩吗?”

“我爸很忙的。”谢东东并没有正面回答余小凡的问题,事实上,谢少锋很少抽得出整天的时间带他出来玩,他一个做院长的,几乎每天都很忙碌,平时从医院出来回到家的时间都在七点以后,谢东东很早就习惯了自己管好自己的生活,也很少抱怨爸爸陪他的时间不够。

“那你们平时玩什么啊?”

谢东东想一想:“我爸看书,我也看书。”

“……”余小凡同情地:“这么无聊啊,没有小朋友跟你一起玩吗?”

谢东东有些气虚:“没有啦,我爸买给我很多书,都很好看的,幼儿园里也有很多小朋友,老师天天带我们玩游戏。”

余小凡在小城城郊长大,虽然是独生女,但周边孩子一大群,小时候整天聚在一起疯来疯去,什么游戏都很精通,听谢东东这样一说,顿觉现在城市里的小孩实在孤单,连玩伴都没有,遇上不爱游戏的家长,那就更与玩闹无缘了。

她却是最喜欢和小孩子玩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像天使,尤其是三四岁的时候,手脚肉乎乎的,眼白是纯净的蓝色,瞳仁里照得出人的灵魂,喜欢与不喜欢你,一眼就可以看透,你真心的对他们好,他们就做你尘世里的光。不像许多成年人,面对你时永远是一张笑脸,背过身去却连你投在地上的影子都要踩踏两脚。

余小凡看着谢东东,看到他那张倔强小脸后藏着的那个孤独的小人。或许谢少锋什么都可以给他,但在这一点上,他真不够细心。

谢东东需要有人陪着他做一些只有小孩子喜欢的事情,可惜的是,看来他忙碌的爸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好吧,那就让她陪谢东东好好玩一天,余小凡把风筝装好,拍拍手道:“好了,我们先把风筝放起来,我拿着它,你扯着线,要跑得非常快才行哦。”

谢东东拿着线板兴奋得脸都红了,用力地点了点头,拔腿就跑。

一番辛苦之后,老鹰终于飞上天,余小凡与谢东东高兴得大呼小叫,谢少锋手里拿着书,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看到那两个一大一小奔跑的人影,五月是上海最好的季节,阳光灿烂,轻风柔软,风筝越飞越高,笑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他再也坐不住,索性丢下书跑过去,接过余小凡手里的线板:“我也来。”

谢东东大叫:“爸爸快跑。”

他就跑了起来,那老鹰被风一催,扶摇直上,渐渐成了一个小点,简直要飞到云里去,谢东东与余小凡一起拍起手来,给足了他面子。

回程的时候,玩了一天的余小凡与谢东东在后座上不多时就安静了,谢少锋一边开车一边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到他们两个头靠着头睡得香甜无比,谢东东高兴坏了,闭着眼睛都是一张笑脸。

晚上送余小凡回家,谢东东几乎是依依不舍地与她道了别,父子俩目送余小凡上楼,这才开车回了自己的家。

晚上睡觉前,谢少锋问儿子。

“今天玩得开心吗?”

谢东东用力“嗯”了一声。

谢少锋又问:“喜欢小凡阿姨吗?”

谢东东这次回答前想了一想:“她胆子又小,又容易迷路,不过她做的东西很好吃,还一直陪我玩,我喜欢她的。”

谢少锋微笑,正要说话,却听儿子补了一句:“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和她结婚吗?”

谢少锋“……”了半晌,最后答:“不可以。”

谢东东还要说话,就被他爸无情地打断了:“没有为什么,时间到了,你可以睡觉了。”说着就转身离开了他的儿童房,还把门都关上了。

留下谢东东,一声叹息。

唉,他只是问问而已,不可以就不可以,那么凶干什么?

5

窗帘密闭,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时间在这个空间中失去了意义,李盛君已经不知道她与他在一起持续了多久,满是汗的身体粘连在一起,她听到肉体与肉体之间发出的撞击声,还有男人低吼一样的声音,空气里有奇怪的味道,是她和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想到野地里的花与草。

激情时断续的呼吸声有着催情一般的作用,令李盛君在快感中生出痉挛一般的颤抖来,他们出了太多的汗,身边每一分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但她却觉得热,喉咙干燥,就像陷在一盆火里,空气中的水汽都是被这火蒸发出来的,无处不在,光明而灼热的力量将她融化,让她无法找到自己的意识。

但灵魂是满足的,甚至是餍足的,她被这无法抗拒的力量充满了,身体里,灵魂里所有可知与未知的空洞都涨得仿佛要满溢出来。

激情最后,她在陌生而反复的高潮中向后仰起,白色的脖子在黑暗中划出一个美丽的拱形,十指却在床的边缘抓出深深的痕迹来,那样用力,几乎将床单扯碎。

“不要抓那里,会疼。”

男人的声音是断续的,漩涡一般的快感令她无法分辨这声音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但两只手被抓住,手指下坚硬的床架边缘变成了满是汗水的皮肤,她在迷茫中狠狠地抓了下去,耳边响起压抑的闷哼。

这声音令她猛地睁开眼,黑暗让她视线模糊,他不让她看他,只是俯下身来吻她,两个人急促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在战栗,而他的吻在她敏感到极点的皮肤上擦出一片片火来,像是要将他们一同焚灭。

她在最后的几下猛烈冲刺中无法自制地呻吟出声,怪异的声音令她恐惧,在此之前,她都是沉默着的,仿佛沉默是她最后一道防线,最后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她在这呻吟中羞愧地紧闭了眼,为了让它们消失,她用尽全力咬下去,咬住自己的唇与舌,想要将一切令她无地自容的异声埋葬其中。

嘴里有血腥味,却并不是她的,她听到断续的声音,因为剧烈的疼痛,每个字都是模糊的,却一直都在重复。

“不要这样,会痛,不要怕,我爱你,我爱你。”

眼泪夺眶而出,她在极度的分裂中听到自己同时发出的冷笑与悲泣声。

他爱她,他说他爱她!爱她这个软弱的,沦丧的,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女人!

结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动弹。

夏远一直都没有从她身上下来,俯着身子,曲着肘,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一个将她牢牢禁锢住的姿势。

身体极度的快感让李盛君持续地茫然,眼前是一团一团的白光,光里有无数幻象,她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没有能力分辨。渐渐一切隐没,黑暗重新降临,她动了动,微弱的挣扎。

他侧身,怕压坏了她。

而她在沉重消失的瞬间翻身下床,开始摸索散落在床边的衣服。

“你做什么?”夏远的声音。

李盛君没有回答,四肢落地,俯在地上摸找自己的衣服。

“你要走了吗?”那声音低下去。

她仍是沉默,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急,拼命地在地上摸着,摸到了一件衣服,也不顾正反,用力地将手伸进去,又哆嗦着去扣纽扣。

手腕被人抓住,床边的台灯随即亮了。

李盛君在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中猛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走。”他沉着声音,不像是要求,倒像是请求。

她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睁开眼时看到的他身上的伤痕。

灯光照在他光裸的背上,那上面血红的痕迹纵横交错着,更不要说他的唇,被咬破的地方仍有血丝。

她感到慌乱,手已经伸出去了,又握成拳头放到背后,嘴里的血腥气却益发地浓重起来,像是在提醒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是我的错,请让我离开。”李盛君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像绷紧的弦。

夏远从床上下来,一只手仍旧握住她,并不放开,年轻的身体光裸着,在灯光下似乎能够反射出万道光芒来,让李盛君仓皇地别过脸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来到这个地方,也不敢相信,她的意识仍旧停留在几个小时以前,她拖着行李回到家里,看到坐在客厅里的林念平的那一刹那。

他竟回来了,正在看电视,一个一个地换台,客厅里没有开灯,电视屏幕上的五颜六色不知被什么吞掉了,屋子里只剩下一层蓝莹莹的光。

她是自己开门进去的,放下包的时候,林念平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无比冷漠的眼神。

他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两个星期没有联系过的一对夫妻,她看到他眼里的冷漠,还有一丝恨。

他恨她!这一切是对她的惩罚吗?可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疲惫与折磨都化成泪水,一直涌到李盛君的眼中,她突然地软弱了,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走过去,走到自己丈夫面前,泪水盈在眼眶里,嘴唇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为什么你这么恨我?”

林念平冷笑:“我恨你?为什么我要恨我自己的老婆?让开,你挡着电视了。”他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错过她的身体,把目光放在电视屏幕上。

“你对我根本就没有兴趣,你是我的丈夫,却连碰都不想碰我,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她对他的反问置若罔闻,固执地追问下去。

“不想碰你?”这句话像是一把匕首刺中了林念平,他突然摔掉遥控器,大声吼道:“你除了这个,还想要什么?你就这么饥渴?没有男人碰就受不了了?”

李盛君在这样可怕的攻击中情不自禁地后退,全忘了身后还有茶几,腿弯一软便跌坐了下去,茶几上水杯倾倒,茶水翻出,顿时漫过整张桌子。

杯子里面的茶水不知放了多久了,冰一样冷,浸入她的衣服,令她如坠冰窖之中。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林念平的话已经超出了她能够应答的范围,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眼前电闪雷鸣,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遥控器被摔得四分五裂,电池都掉落了出来,但电视里的画面与声音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最后的定格是购物频道,推销产品的主持人笑容满面地喋喋不休,高分贝地反复强调。

“请大家注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林念平立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茶几上的李盛君,咬牙切齿地:“你问我为什么娶你?李盛君,为什么你不问问你自己,当年你是怎么欺骗我的?不,你们家是怎么欺骗我的?你父母还说你从没谈过恋爱,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书香门第,教师世家,单纯的大学毕业生,长着一张观音脸,不食人间烟火,狗屁!你早就跟男人上过床了!”

林念平每说一句,身体就益发地俯低一些,脸上的表情就狰狞一分,最后他的脸几乎要贴到李盛君的脸上,而她在无法置信的恐惧之中后仰到极限,最后整个人瘫在茶几上,身下潮湿一片,冰冷彻骨,就像她的心。

她将头扭过去,再也无法直视林念平扭曲的脸,声音里都是哭意。

“就是因为这个?难道你当时不知道?可三年了!为什么你不说?你可以和我离婚,你可以再找一个处女!”

“离婚?”林念平冷笑:“我既然娶了你,你就是我的老婆,你做好你的本分,大家相安无事,为什么要离婚?”

“我是个人,不是一件工具。”李盛君喃喃:“不,在你眼里我就连一件工具都不如,你放过我吧?念平,就算我们无缘,好不好?”

林念平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哀求他,两个星期前,她一脸镇定地说她要跟他离婚,还说她看到他与别人在一起了,但现在她在哀求他,就像是一只被虐囚着的小动物。

他曾经迷恋过她吗?不,就算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也只是挑中了她,觉得她是合适的,可以娶的,值得娶的,但她却令他失望。

她甚至说他是不正常的!

他在她身上花了最大的心力,得到的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对自己的老婆不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她让他痛苦,他为什么要让她好过?更何况他又哪里虐待过她?他这几年来所做的,难道不是一个平常丈夫应该做的,能够做的吗?他甚至比大部分男人做得更好,他给她体面的家庭与生活,难道她不应该为此感谢他?

林念平恨恨地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有老公有房子有靠山,衣食无忧工作体面,就连你娘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我替你们解决的,外头不知有多少女人羡慕你羡慕得要死!你还想离婚?”

李盛君哭叫出来:“可你并不爱我,你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你几岁了?还来说爱?到了我这个地步,家庭是一定要稳定的,我不来强迫你,你也尽好自己的本分,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你以为呢?”林念平嗤之以鼻,之前的狂怒在李盛君的崩溃与泪水之前渐渐平息下去,到了这时候居然生出些好笑来,觉得今天的李盛君真是颠覆几年来的修行,什么自制力都没了。

他站直身子,也不去拉她,只走过去关了电视,又道:“跟你说了那是逢场作戏,哦,我打电话到你行里去过了,你们行长说很久没见面了,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吃顿饭,我这周有时间,你定个地方吧。”说完往卫生间里去了。

卫生间门合上的声音将李盛君惊醒,她挣扎着立起来,下一步就是扑到门口,开门便冲了出去。

然后她做了什么?

李盛君立在床与门之间,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屋子里应该是没有风的,可她却觉得自己被穿透了。

夏远还没有放手,刚才灯亮起时他眼中的那点茫然渐渐被一种陌生而坚硬的东西所替代,那是一种雄性的本能,猎物被抓在掌心,就再不愿放手。

更何况,是她自投罗网来的。

6

冲出家门之后,李盛君跳上了第一辆驶过她身边的出租车。

司机问她去哪里,连问三遍都没有得到回答,最后司机将车停下,自己下车走到后车门把门打开。

“算我倒霉,你下去吧。”

李盛君的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全是光怪陆离的蓝色,就好像自己仍在刚才的客厅里,被笼罩在电视屏幕所散发出的,无所不在的光线里,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多年所受的循规蹈矩的教育仍旧令她在被赶下车的时候下意识的抱歉,并且用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司机倒是期待了一下,但她的口袋是空的,包仍在家里,冲出门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带,包括钱。

司机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车窗是开着的,老远还能听到他“算我倒霉”的抱怨,她独自被丢下,只是傍晚,天却已经黑了,十字路口人流如织,她被人群裹带着过了斑马线,走过两个路口,又转进住宅小区的大门,行道一旁绿荫苁蓉,另一旁是环着小区的水道,她一直走到一栋楼底下的阴影中,慢慢地坐在了台阶上。

楼里的住户频频进出,有刚下班的,有接了孩子回家的,还有拎着菜准备上楼做饭的,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也没有抬头看过一眼,一直到有人立定在她面前。

“盛君?”夏远不敢相信的声音。

她慢慢抬头,满脸泪痕交错。

而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她被他带进屋子,谁先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他让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女人,是活着的,而他比谁都确定自己是爱她,需要她的。

“你不要走,我有话要跟你说,想说很久了,我们谈谈。”夏远开口说话,声音里有着无比的坚决,居然还带着李盛君往窗边走了两步,并用一只手拉开了窗帘。

他住顶层,窗外月光如洗,哗地浸透了整个房间,比灯光更令她无所遁形,让李盛君瞬间抬手遮住了眼睛。

“不要把自己遮起来,盛君,你是很美的。”

月光照在李盛君的身上,她刚才仓惶之下只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扣子扣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象牙一样的肌肤,夏远只在月光下看了她一眼,刚刚消退的情 欲就又热烈地燃烧起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的手拉下来,声音里有太多的迷恋。

“你……穿上衣服再跟我说话。”

他们紧贴在一起,男人身体的变化撺掇着她仍旧敏感的身体,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害怕,她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数小时里死去了一次,重新活过来的不再是原来的李盛君,而是一个套着“李盛君”名字的,全然不同的女人。身体最隐秘处的沦陷令她颤抖,让她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本能与渴求,而这一切却是与她一生所受的道德伦理相悖离的,她感到羞耻,恐惧并且绝望,但欲望叫嚣着冲破这一切,令她痛苦得浑身发抖。

李盛君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师,看电视的时候如果有未婚性 行 为的报道,母亲一律斥之为“下贱!”,父亲学校里若有女生意外怀孕,无一例外会被即时退学,就算跪地哀求都没有用。她偶尔听到父母谈论身边人事,说到夫妻一方出轨的时候,口气之鄙夷之痛恨,只能让她一次次地确定旧时浸猪笼沉塘必是真有其事的。

也因此,李盛君对于自己在大学时的那段恋情,是从来都不敢在父母面前提起的,她怎么能想到,父母竟然会在林念平面前保证,他们的女儿绝对是白璧无瑕的!

而林念平,他究竟是有多恨她?三年来不动声色,只把她当一个叫做“妻子”的东西使用着。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说,一个女人结婚之后在丈夫眼里就不是异性了,剩下的只有功能性,她就像家里的一扇永远关闭的窗,她在那里,是因为她必须在那里,一间房是不能没有窗的,无论这扇窗是不是能够打开;一个像林念平这样的男人是不能没有老婆的,无论这个老婆是不是他想要的。

李盛君在绝望中彻底软弱了下来,现在林念平有更好的理由可以恨她了,她出轨了,她竟然跑到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人家里,把自己送到另一张床上!

如果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她身上,换了任何一个女人,被她的父母知道这一幕,她觉得他们给出最直接的评价应该是——放荡!

夏远清楚地感觉到李盛君的身体在一刹那的动情之后的僵硬,他不再勉强,慢慢地放开她,捞起T恤牛仔裤穿在身上,又给李盛君套了一件外衣。

窗前有平台,上面铺着榻榻米,居然还有棋盘,夏远将棋盘拨到边上去,就在榻榻米上坐了,看李盛君还立在原地,又把她也拉了上来。

“我们谈谈。”

李盛君低头,看到遥远楼下的小区花园,还有那几级她今天坐了许久的台阶。

她是来过这个地方的,否则也不可能在被出租车丢下后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在她还不知道夏远真实身份的时候,在她还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小徒弟的时候,她曾经一个人来过这个小区,来看望生病请假的他。

但那时候她只走到楼下,她与他就在台阶上遇见,他刚从医院里回来,手里还提着印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看到她却高兴得什么似的笑起来,拉着她就要请她出去吃饭。

她记得自己那时还说:“你住的小区很不错啊。”

他就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是租的,师父不要上楼看了,很小的,火柴盒那么大,而且很乱。”

她以为男孩要面子,就没有坚持上去,那顿饭最后是她付账的,因为他只是个学生,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生活,她看着他因为生病有些陷下去的眼窝,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瞧瞧她这个白痴。

李盛君在心里对自己冷笑,夏远住顶楼错层,空间大得离谱,装修虽是极简主义,但一物一件都是最好的东西,无论是买是租,都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数字。

她竟然可怜他,她就是个瞎子,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谁都知道的真相,只有她永远后知后觉,被骗得团团转还自以为一切都明白。

夏远像是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略有些不自在地:“这里真是租的,我姐夫给租的。”

李盛君点点头,并未回答。

他开始与她说话。

李盛君一言不发地听着,夏远沐浴在月光中,他有一双如弓弦一样的嘴唇,这样的一张脸,即使说的是世上最枯燥的东西,也会有无数异性愿意为之竞折腰。

“盛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是好的,是他不懂珍惜。”

她慢慢地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眼泪。

呵!他竟然在安慰她。

李盛君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凭空地落出来,嘴里答他:“谢谢,可你想错了,我们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我和林念平……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我是有魅力的,他只是恨我……”

夏远呆了一瞬,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回答,李盛君是那种把自己深埋在水底的女人,只要她不响,就可以像一条鱼一样永远地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谈起自己的家庭,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深重的绝望,他想不出她是有多么痛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这绝望刺伤了他,他像任何一个爱着某个女人的男人那样,所爱的人的悲伤如同刺向他的一把刀。

“如果他让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离开他?你害怕什么?”他握着她的手,像是要借此给她自己所有的力量。

李盛君摇头,重复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你不懂的,夏远,你还是个孩子。”

他紧皱眉头:“我不懂?”

她转过头看他,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遮挡的眼里泪水晶莹。

“是,你不懂的,就像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所谓的爱情,都只是高潮的产物,你对我有幻想,你执着于这个幻想,现在你得到了,性 高 潮也给你带来了快乐,但这执着不叫爱,这快乐是因为高潮时爆发的快感……”

“所以你想告诉我,一切都是因为性 高 潮?”夏远打断她。

李盛君仍是笑着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笑出来,怎能笑出来,但她停不下来。

“我们上床了,身体的反应是不受意识控制的,是性让我们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就像注射了海 洛 因,你所谓的爱我,也像是注射了海 洛 因,一切都只是幻觉。”

“你错了!”夏远向前倾身,更用力地抓住她,甚至令她感到疼痛,她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惨不忍睹。

“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对你持续性幻想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师父,老师,盛君,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你忘记我的时候,在你以为你是第一次见我的之前,不,在你还没有嫁给他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我就已经在找你了。”

他在说什么?

李盛君震惊,目光停留在夏远的脸上,茫然失措地,一片混乱地,试图从这张脸上把他口中那个被她遗忘的过去给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