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最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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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如果我落魄,请不要告诉我 (2)

她想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做些什么的,在他离校之前。她不能够从他的女友手里将他争抢过来,那么她至少可以天天看到他,在他去给女友打水买饭的路上,或者他回自己宿舍的途中。她也可以假装每日与他走同一条路,穿越稀疏的竹林,走过一条碎石子路,再从一排青砖老房子前绕过。她想他未必记得住她,她在他的印象里,不过是校报上那个署名兰朵的名字,他即便是向主编推荐她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给她,出来吃一顿便饭,或者喝一杯清茶。所以假若她天天从他身边走过,他总会看她一眼的吧。一眼就可以了,她从未奢求过更多。假如,这一眼里能够让他知道她心里的巨浪起伏。

她那年已经22岁,本来不该做这样小女生才会做的傻事,可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痴傻地在他必经的路上,抱着书等。看他转过一丛香气缭绕的芍药园,又穿过一片紫藤架,从低头假装看书的她身边经过。她能清晰地说出他每天穿的鞋子是什么颜色的,裤脚上有没有尘灰,鞋带是否松开了。可是她却始终不知道他的表情,她总是在他还没有走近的时候,就慌乱地将头低下去,紧张地翻着那本永远没有变过的杜拉斯的《情人》。她在那本书里夹了他踩踏过的一片紫藤的叶子,一朵她故意放在面前被他经过时一阵风带下的夹竹桃。她知道夹竹桃是有毒的花朵,可是她愿意每天闻着它,哪怕窒息而死。

小说里的浪漫情节,永远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与他,也只有过一次视线和言语的交流。是她拥在一群人里,看他与女友上车,很多人都说,一路顺风,她也说,一路顺风。他走到她的身边,笑着说一声谢谢,她第一次勇敢地抬头,回复他说,走好。

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那辆车,将他载着,开往邻城,再也没有回来。她追着汽车跑了很远,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再也看不清晰。

此后她一心安于写作,心无旁骛。她的文字,很快占领了邻城所有的报纸副刊,她写爱情,也写痴情,绝情,无情。她用文字将那段无人能解的暗恋,条分缕析地刻入灵魂。每一篇文字里的女子,都是她自己。而那个或不羁或冷漠或感伤或多情的男人,则无一例外,全是他的影子。

后来有一天,一个邻城的编辑,突然写信给她,说,有一个本城的读者,是从你写的那所大学里毕业的,他想问一下,你写的那篇叫《紫藤架下》的小说,是不是源于特别真实的一段爱情?因为,这名读者总觉得里面的细节,似曾相识。

她的心里,翻起惊天的骇浪。可她还是假装了镇定,一字一句地回复那个编辑。她的信里,只有一句话:那篇小说是虚构的。

那时的他,已经结婚许多年。而她,却一直在孤单等待着这一句辗转而来的问话。

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叫蓝,很美,理所当然地有许多男孩喜欢。但她从来很少动心,直到读高三的那一年,遇到一个极疯狂的男生。是从外校转学来复读的,在一次高考的动员大会上,他们座位靠着,彼此漫不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便自此认定了这段“动荡不安”的爱恋。

那时候学习已是很紧,彼此又在相距几里的两个学校里上课,但一天里他们还是会见上几次面。中午的午休,他会逃掉。两个人隔着宿舍楼的铁栅栏,十指相扣,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对望上片刻;而后他便道声再见,飞快骑车回分校去午睡。我那时候兼任复习班的生活老师,每次总在我要锁门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略带羞涩地求我不要将他记入黑名单。我看他在冷风里依然一脸的汗水,便常常不忍,温柔批他几句,就放他过去。两节晚自习间,会有20分钟的休息空档,他又是骑了车飞奔过来,站在楼下,仰头等她。老师们有时拖延,她便常常只能俯在栏杆上,与他说几句话,就要在夹了习题的老师注视下,匆匆返回教室去。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每日跑来,哪怕只是看她一眼,知道她好好的,就会心安,亦可以一路吹着响亮的口哨,以百米的速度冲回学校去。如果她病了,他是课都可以不上,就买了药给她送来的。她原是骄傲的女孩,但只为他的这份细心的呵护,便足以低头,做一朵娇羞的莲花。

这真是一段纯美的爱恋,明亮芬芳,清香无比,像那小风里安静绽放的白色的花朵。甚至连反对学生早恋的我,都有略略的感动,想,或许真正的爱情,真的是只存在于这样无关物质无关俗世的纯净世界里吧;一旦像我们一样,需要材米油盐的烦乱,那么爱情,也会因此沾了油烟的呛人味道,失去它的纯白的底色吧。

7年之后的一个寒假,当年的学生来看望我,在嘻嘻哈哈的一群人里,再次见到了蓝。她已不是那个娇弱得惹人怜爱的小女生,两年的工作,已将她的眼神,磨砺出冷静柔韧的光泽;昔日的那种梦幻般的天蓝色,已淡化为沉静如水的朱砂红。问起他们各自的生活,一行人皆说马马虎虎。只有蓝,绽出美好的笑容,说,挺好。这是一个低调的女孩,她说的挺好,其实在我看来,已是完美。我想起那个总是以飞奔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的男生,便笑,说,我就猜想那个男孩,会对你一直好下去,这样美的爱情,是可以持久的。但却不曾想,她淡淡一笑,说,如果不是老师提醒,我怕是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了呢。

这才很吃惊地得知,他们在大二的时候,就淡然分手。是男孩的家庭突然衰落,他需要首先为生计着想,每日依然骑了车子,但却很少去看她,而是转战在各个打工的店铺。她其实并没有怨言,从不苛求他给自己买什么礼物。但他依然失了昔日的耐性,连打饭的时候,需要在拥挤的人群里排队,都会一时愤怒,扔了饭盒,转身走掉。他在俗世的考验里,终于慢慢露出粗糙苍白的情感,年少时的那份执着与爱恋,在琐碎难堪的俗世里,就这样一点点消磨殆尽。

后来她便遇到了现在的爱人,是在工作后相识。两个人皆是外地留京的漂泊者,家境也是一般,需要自己奋力拼搏,方能在繁华的北京,有一处栖息的小房子。工作都忙,常常是早晨各自上班,到晚上才能见面。每月的薪水,需要算好了来花。甚至不敢生病,否则供完房子,薪水便会透支。但这样的艰难,依然是彼此相爱。在拥挤的公交或是地铁里,他从来都是紧握着她的手。她要下车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替她挡着,怕司机不留神,将她卡住。她的办公桌,靠近电话,每到12点的时候,他都会准时地“打”来电话。只响三声,她并不接,但知道他是在催她“吃饭啦”。下班后他定是要来接她的,有时候晚了,没有公交,他们便手牵着手,花一个小时,慢慢走回家去。

蓝说,尽管他们在北京,只能供得起一室一厅的二手房;尽管他们为了省钱,要早起做好各自午餐的饭菜;尽管他们处处要与生活讨价还价,但是,正是这样俗世的烦扰,让她看清了爱情的内里;知道长久的情感,必得经过这样的历练,方能开出粲然的花朵,酿出醇香的果实。而那年少时无关物质的爱恋,不过是一场浪漫,俗世的热气一来,便倐地化为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