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策反1949
1479500000001

第1章 小阳春

一九四九年的秋天,艳阳高照,金风习习,正是当地所谓的“小阳春”。

一只大渡船沿着绵延不绝的锦江,渐渐靠近了古老的黄龙溪码头。邓兆山军容整齐,身姿笔挺地站在船头上观看沿岸景色。刘伯承将军告诉他,该码头是成都通往外地的水路必经之地,却只有一个连的警察驻守,因而走这段水路安全便捷。不知成都地下党会不会派人来接他?邓兆山想到接头地点本不在这里,又释然地微笑了。

“长官,这里真是一派古风啊!”警卫员小江也站上船头,加入了观景。

“这里也是帮派林立,鱼龙混杂。”邓兆山低声说,“要提高警惕。”

小江想起临行前首长的教导,要保护好这位国民党少将,便握紧了盒子枪。

邓兆山肩上确实佩戴着少将军衔,但他却是老资格的中共特工,直接受延安指挥的地下党员。这次给他下达指令的又是二野的两位将军。他年届四十,身材魁伟,举止得体,也不像小江初出茅庐那么紧张。几分种后,他们不紧不慢地下了船……

突然几个持枪的警察拦住了去路,为首的一个黑狗子满脸堆笑。“长官,这几天,我们一直在等一位姓邓的少将,不知是不是你们……”

邓兆山和小江对视一眼,神态也松弛下来,“你们是……”

另一个黑狗子谄媚地陪笑道:“不是我们,是有人来接你们……”

他朝后面挥挥手,一乘滑竿就颤悠悠地抬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滑竿上从容不迫地下来一位年轻女子。她大约二十多岁,身穿滚边的蜀锦中式秋衣,一头长发自然地挽在脑后,皮肤白皙,不施脂粉,两眼如盈盈秋水闪动着光芒。

“你就是邓兆山邓先生吧?”她朝邓兆山伸出一只绵软的小手,声音清脆悦耳。“我是赵毅然的妻子周素芬,我丈夫听说你要来,让我赶来这里接你……”

赵毅然是成都郊外驻军第78师师长,邓兆山的同乡好友,也是他即将拜访的重点对象。这次邓兆山来成都,公开身份仍是国防部作战处少将参谋,也事先通了一些消息,赵师长知道并不奇怪。邓兆山不假思索,便兴奋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怎么?是老赵派你来接我的?就坐这滑竿?他人在哪儿?”

周素芬抿唇一笑,“他在驻地等你,我们走几步,坐他的吉普车过去。”

她潇洒地转身在前头带路。两人边走边聊,来到吉普车前,邓兆山已弄清了许多事。“你们都有一对儿女了?真是恭喜恭喜!”

周素芬打开车门,回头微笑道:“这次有空,你们好好摆摆龙门阵!”

她坐前排,小江就坐在后排邓兆山的身边。车开了,小伙子仍在担着心。邓兆山朝后一看,一辆警车也跟在后面。他没往深里想,还以为是警察在给自己送行呢!

路不好走,天又黑了,颠得不行。突然,一阵“喔喔”怪叫,又是几辆警车追上来,不怀好意地嘶鸣着……小江眼里塞满疑问。邓兆山也是心里一动,再看前面,温言款语的“周素芬”也住嘴了,骤然间神色严峻,似在暗示着什么……

“怎么还没到?”邓兆山心里思索着,不觉问出了声,“还有多远?”

“不远,快到了”。她语气也变得生硬,或许只是一种感觉?

警车已经追上来,凶神恶煞地逼停了这辆吉普。黑狗子跳下车来呦喝着:

“下来!快下车……”

“不许动!再跑就开枪了!”

“怎么办?”邓兆山抓住小江手里已经伸出去的枪管,探身问前座。“全听你的!”

“好啊!”女人转过身来,手里也有一枝枪,“那就听我的,跟我走……”

邓兆山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想起自己的使命,不再制止小江开枪。但是晚了,对方的枪口已经喷出了火舌,旁边那个年轻的身体也倒下了……

这一年秋天,对胜利者而言是个收获和喜悦的季节,对失败者来说却是个萧瑟衰落的时令。中国大地烽火连天硝烟万里,波澜壮阔的战争进入了最后决胜时刻,解放军所向无敌,已增至400余万人,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被歼300余万,其政权在大陆的垮台指日可待。此时两党领袖都注目西南,那将是最后一个大决战的战场,双方的作战计划亦已出台。大西南一派杀气腾腾,古老的城市即将面临血雨腥风。

新年刚过,农历春节即来。但是,位于长江中游的华中重镇———武汉,却无一丝一毫新年气氛,连空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这天,天空浑浑沌沌,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从新疆和外蒙古袭来的寒流,使三镇气温骤降。阴冷潮湿的西北风把电杆上的电线刮得“呜呜”作响———暴风雪就要来临了!

然而,此时此刻更使国民党军政界忧心仲仲的却是,自去年11月7日开始的由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两野战军联合发动的淮海战役,到本年元月10日,历时55天,共歼灭国民党军队55万余人,致使华东、中原及长江以北地区的国民党残兵败将、国民党政府官员和难民有如惊弓之鸟,纷纷向南溃逃……霎时间,把本已处于水深火热的大武汉,进一步推入到风雨飘摇的境地中……

而与此同时,一个令人迷惑不解的情况,却在武汉出现了———一贯主张与共军拼到底的盘踞于武汉的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忽然露出一副温和相。他一反常态,与坐镇河南信阳的华中“剿总”副总司令、河南省主席张轸遥相呼应,并串联中南五省军、政、议会中的首脑人物,转而支持游行示威的学生、民众,分别通电国民党南京政府和中国共产党最高当局,吁请和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真心诚意地表示要与蒋介石决裂?还是继续耍弄缓兵之计?或是另有更深的阴谋?

就在这风云莫测,人心惶惶的时候,武汉三镇,百业萧条。不过,也有一例外,那就是由于大批失业者和从北方逃来的无家可归的难民,因无所事事,涌入茶馆,而使茶馆生意格外兴隆。茶馆的老板们,对此一意外景况,既喜且忧。他们为了宁人息事,都在自己店堂的醒目处,挂起一块牌子,上书四个字:“勿谈国事”。

位于汉口大智门火车站附近的得月茶楼,身穿各色衣裳,成分复杂的茶客们,却不顾墙壁上高挂的“勿谈国事”禁令,都在窃窃传播国军被歼,共军势如破竹、节节胜利的消息。听者,表情不一:有的谈虎色变,忧心忡忡;有的目空一切,无动于衷;有的则喜在眉梢,笑在心里……

这时一个身穿蓝布棉袍,头戴一顶大沿礼帽,身体略显单瘦的中年男子,撩开得月茶楼门口挡风的厚棉毡,踏入闹哄哄的茶室。他用眼睛左右顾盼了一下那热闹的场面,见已高朋满座,便径直朝里走去,一个手提一把长嘴大铜壶的茶房伙计迎上来,招呼道:“呵,先生,您家来啦!楼上请,楼上———请罗!”

当茶房引着先生走到稍稍僻静的楼梯口时,忽然附耳道:“请入二号茶室,客人已等候多时了。”

先生从容地登上二楼,步入二号雅座茶室。小小的茶室墙上,挂着几幅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的字画;一张古朴的茶桌上摆放着几样茶具;桌旁有一炭盆,熊熊燃烧的炭火顶端,坐着一把铜制水壶,壶嘴和壶盖的边沿冒着缕缕雾气。这时,坐在桌旁的一位茶客见先生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刚进门的先生叫黎云波,40上下年纪;他的公开身份是华中通讯社社长。他紧握着对方的手,说:“辛苦,辛苦。据说,对进城的人搜查很严呢。”

“那倒还好。最近涌进汉口的难民特别多。我坐小火轮在王家巷码头起的坡,没遇到什么麻烦。”穿深灰色棉袍、戴一副近视眼镜、年龄与黎云波相仿的人,化名周捷,是武汉地下党组织的一位负责人。他于一周前,奉命赴天沔解放区的汉江军区开会,昨天才返回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