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麻辣恋人——女生爱情标本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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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是个例外 (1)

事实证明,那个问题确实使我一举成名;事实又证明,“名人”的日子其实不好过。走在校园里我最怕的是路遇学生,原本谈笑风声的两个学生迎面与我相碰,突地嘎然而止,犹如急刹车,让人联想到血淋淋的画面。而在距我二米开外的背后窃窃语声又起,听得我后脑皮发麻,恨不能化只苍蝇飞其左右,听听是不是在编排我的瞎话。

出名不容易,而出名之后又可以包裹住不太过硬的私事,体面生活的就更不容易了。居里夫人头上的光环再迷人也止不住窗外法国人的高喊:“打倒这个外国佬,她是个偷汉子的人!”。我疑心我的那点隐私在几易其嘴后早已被传得不堪入耳。古人云:亲其师而信其道,看来我只好走路了。

我决定不再告诉华彩,听了她的金玉良言保不准我又会撑下去。可是尤忌呢?本想硬下心肠一走了之,可眼前分明浮现出因寻我而风尘仆仆的尤忌的脸。心不得软下来,毕竟卿卿我我了一场,终是不愿负他。

拔通了尤忌的电话听见的又是令我胆战心惊的声音:“电话线正忙——”,眼泪轻飘飘地浮了上来,真没想到我竟是如此的软弱,这声音依然可以刺痛我。

因为我从未爱过,爱了便不肯轻易放下,那份专一竟连自己也不十分明白。尤忌,若干年后,当你我都鬓染秋霜的一天,你不会后悔么?后悔当初握紧的手那么轻易地松开了,一撒手便是落幕。

真奇怪,明明不屑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而如今自己竟也哭开了。

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傀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果如是,三乐而失其二的我哭得便理所当然了。

仔细想想,我的罪名似乎是与学生出入暧昧场所。如今已决定不再当老师了,用不着为他人作表率,这暧昧场所定要闯上一闯。我不担那个虚名。

我穿上牛仔裤,紧身短衣,打扮得有如坏坏小太妹。直走到酒吧门口,心才开始慌乱起来,没有杨晨相伴这入口竟是如此生疏。我刚想撤身,服务生热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姐,这边请。”

我涨红了脸,跟着入内。

“楼上哪位等您?”

我一愣,答道:“没有。”

“那么您要等什么人么?”

“也没有啊。”

“您自己一个人?”服务生的眼睛在我身上不住扫描,仿佛我是非人类。

我奇道:“咦?这里规定单身女子不得入内么?”

“那倒不是——”

“不是就好。我自便了。”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把一脸尴尬的服务生撇在身后。

酒吧不外乎歌楼舞榭,酒池肉林的所在。旧时人生四戒为酒色财气,而酒吧中至少独占其三。旧诗有云:横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又云: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难怪王校把我恨得牙根直痒。

一乐队在中央翻唱近期流行的恋歌,叮咚的琴声配着闪烁不定的彩灯有种颓废的喧哗和痴欸的诡异。散台上坐了五成客,男客个个名牌加身,香烟缭绕;女客则轻偎依傍,乌衣秀美,仿佛作秀专场。我忙把视线调开,心里的醋瓶已倒了一地。难怪服务生不相信我是一个人,这样的场所会把人的孤独衬托得有如海上的灯塔,方圆百里都看得见。

我点了一瓶脾酒,可是酒的价格与酒瓶的大小颇不相称。酒瓶小得可怜,仿佛楚宫中的女子,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又好似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童工,专为牟取暴利而雇佣的。逼得我只好一口一口地品,开始心疼口袋里的钱。

不知何时,台上那个假披头士换掉了,盈盈走上来一白衣女子。音乐又起,是邓丽君的《今夜想起你》,那个十四岁就唱歌到头来却死于喉癌的女子的歌。

那女子的歌喉略粗,所以故意细了嗓子好与邓丽君相仿,唱得颇感做作。其实只要唱出了歌的意境,粗嗓细嗓都是无妨的。可悲的是,人常常在模仿别人的同时迷失了自己。听那女子唱道:

月亮那样美丽,月亮不是你。照在我的身旁,没有你的情意。你曾给过我欢乐,给过我甜蜜,时光一去不再回来,留下无限回忆。谁知道今夜你在哪里,谁知道今夜我在哪里——

这歌词听得我心慌,心中的酸楚一阵阵往上返。我忙站起身准备离去,却听一粗壮男声嚷道:“尤忌,你又在这喝酒了!”

这一嗓子好比旱天春雷,惊得我再也挪不动身子。

我寻声望去,见酒吧最深处一男子正独斟独酌。头发很长且打着卷,有点象金毛狮王谢逊的子孙,脸庞虽看不真却与尤忌相差甚远。

那粗声男子似乎在尽力劝说“尤忌”离开,粗壮的手臂在空中摆动大概想以武力胁迫。“尤忌”不为所动,桌上已摆着若干个空瓶,又招呼着上酒,肯定是受了酒醉酒解的误导,还邀请那男子同饮。结果是那男的恨铁不成钢,气休休地走掉了。

我被好奇心驱驶着一步步挪了过去,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长脸,颧骨略鼓,薄唇与尤忌性感的厚厚的嘴唇天地之别,只是一双眼睛贼亮,亮得很男性。他慢慢地举起杯,灯光下映出修长的手指。我禁不住多瞅了几眼,心里暗自思忖原来男人的手也可以如此迷人,因为这双手我觉得他也可以称得上美男子了。

真奇怪,我怎么开始对男性身体大感兴趣了?这不会是堕落的先兆吧。我正想转身离去却听假尤忌开口了:“小姐,观察了这么半天有结论了么?”

我只得转过身来假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纪。”见我蹙着双眉解释道,“吴国的吴,纪晓芙的纪。”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你何不说纪晓岚的纪?如果我没看过《倚天屠龙记》怎会知道纪晓芙是何许人也?”

吴纪并不答话,只管喝他的酒。我怒气上涌,好神气么?我还不希罕搭理你呢!我白了他一眼正要开步走,吴纪又道:“小姐,你叫什么?”

“对不起,我不会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字。”能够挫挫他的锐气使我非常高兴,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悲惨。可见以怒治哀是有道理的。

吴纪抬起头瞥了我一眼,似乎还挂着个冷笑:“可是你却知道了我的。虽然我的记性不大好,不过为公平起见你也应该说一下吧。”

有个性,听起来似乎是某部电影里的台词。没有不喜欢浪漫相逢的女子,我忙配合道:“我是芳龄,很好记的,不会那么轻易忘记。”

吴纪用鼻子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我只记得住一个女子的名字。”接着又故作轻松道,“来,我请你喝一杯。”

我呆掉了。吴纪的形象突地硕大无比。感情这东西其实也适用于价值规律,专一的恋情犹如只此一份的名家真迹,其价值不可限量。我开始嫉妒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一个能被优秀男人念兹在兹的女子总不会是不幸的。

我举起杯子苦笑道:“好,为爱情干一杯。”

“爱情?”吴纪撇嘴,“还是为失恋干一杯吧。”

“也对,”我点头称是,“为一个失恋的男人干杯。”

“还有一个失恋的女人吧?”

“你说我么?”我天真无邪地道,“我来这只是好奇,与失恋无关。”

“是么?可是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失去寄托是不会单独来这的。”吴纪斜睨着看我,那表情好似观看竞技场中的角斗。

“好象蛮内行似的,”我强撑下去,“难道就没有例外么?”内心却虚的很,难道失意的表情就那么明白地挂在脸上么?我又干了一杯,心里的苦痛开始张牙舞爪地做热身运动,我忙转移注意力道:“你和她为什么会分开呀?别紧张,我们一会儿就各分东西了,你就当说个故事给我听吧。”

吴纪点燃了一支烟。男人在激动或无助时通常会假借烟来安定或掩饰自己脆弱的神经,所以说一个坚强男人的脚下通常会有一堆烟灰。

“是因为,我没有勇气。”

“她现在在哪里?”我轻柔地问。心想只要不是在有翅膀的人身边那还是有希望的。

“在另一座城市。应该算是我把她逼走的吧。”吴纪摆出痛苦状,语无伦次地道:“就在那个车站,冷风呼呼地吹着,车开了,迎着风我拼命地追,一直跑——”

我受了感染,拍着吴纪的肩膀,“那你就去找她啊!不管她在哪里!拿出你的勇气,别连女人都不如!”

“那么你呢?”吴纪反击道:“你就能拿出勇气来么?”

我无语。我是个例外,有些事与勇气无关。我想起了杨晨,再斟满酒:“所以我们都是儒夫,coward,来为儒夫干一杯!”

喝完酒我们相视大笑。吴纪的眼睛亮得让人信赖,使我感觉这只是陈年良朋的一次再聚。吴纪是学艺术的,难怪身上充满着艺术家的颓废。我们从浪漫主义美术的代表戈雅的大病谈到汉凡米格伦天衣无缝的伪画,甚至谈及了性,同性恋及女性的危险。

“所以,”吴纪总结道,“女孩子不要单独来这种地方,比方说我敬你的那杯酒其实就是投过药的。”

我先是一惊,随即笑道:“我不是白痴,我想信我的感觉,你不是坏人。”

“我是不是坏人并不重要,关健是你要懂得保护自己。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吴纪犹豫了一下方才接道,“如果我是女人我会随身携带一种东西——”

“condom”我速速地抢答。吴纪笑着称是。

我也是受了一篇文章的启发,它说女性应把外界对自己的伤害降低到最低,所以身带避孕套并不可耻。我从未让他人知道我的包包里就有一个,而如今竟遇到同盟,这次第,怎得一个爽字了得?

“所以我认为这世界上发明中最伟大的当是御医Condom的condom,”我激动地接道,“查理二世是个小气鬼,只授于他‘爵士’封号,按理赐于他半壁江山也不多啊!”

从来不知道,原来喝酒聊天也是一种享受。

中国有句古语叫做“福为祸始,祸为福阶”,意思是一个倒霉到了头就该走运了,一个满身晦气的人连恶运也不屑近身吧。街头上流氓无赖的法宝无外乎“我是痞子我怕谁!”;可是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做“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又似乎在告诫人们祸都是自找的,言外之意祸与福并不是近亲,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当我睁开眼睛环视这个陌生空间的时候,禁不住推断出人倒起霉来是根本没有底的。

“噢,你终于醒了。你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一男子潜伏在烟雾里开口道。

我猛地坐起身子,双手捂在胸口,一副待战状。及至发现烟雾里埋着的男人是吴纪时才放下心来。不过另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而至。

“我怎么会在这?这是哪?”

“我们喝酒的那个酒吧啊!你喝醉了,只好睡在这。”吴纪咧嘴笑道,“你还说你酒量大过那个‘死便埋我’的刘伶,我看是醉便抬我才对。”

自己的酒后乱言依稀记起了一些,战战兢兢地跟着笑道:“快别提了,怪羞人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根本也没走啊,你总不会以为你遇到了大款可以开二个房间吧?”吴纪望着我,好似望着对东郭先生恩将仇报的那条蛇。

我安慰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勉强笑道:“那你就坐了一个晚上?真难为你了。”

“什么坐了一个晚上?我刚起来啊!”

我直直地站起身来,犹如触电的僵尸:“你的意思是你同我睡在一张床上?这么小的床——”我没有柳下惠的修为,可以以“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能涣我哉?”来安慰自己。况且柳下惠是个男的,袒裼裸裎那也是保歉不赔的。我早已心凉如冰,可是吴纪的下句话却有本事使我热血沸腾。

“睡在一张床上算什么,我们还——”

“啊!”我截住他的话噼哩叭啦地骂开去:“你这个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我把你错看成了人!中国可是法制国家,你等着坐牢吧!”

吴纪沉着一张脸瞅我,目露凶光:“如此说来我只好把你——”

我一步步向后退去,禁不住道出心里的念头:“你要杀人灭口——”也罢,这回霉终于倒到头了,总不能还有人鞭尸以泄愤吧。

吴纪“噗呲”笑出声来:“你白痴啊!我要真那样做的话还会等你醒来么!”

想想也是,忍不住也笑了。瞥见烟缸里厚厚的烟灰道:“你想了很多?”

“嗯,我决定了。”

“什么?”自己的声音停在空中,仿佛飘零的飞絮。

“去找她,去她的那个城市。大不了从头再来。”吴纪用手指掐灭燃着的烟头,我的心也一收,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着烟头一起熄灭了。突然明了了一个焦头烂额的人是没有余力祝福别人的,因为他人的幸福只衬出自己的伶仃。其实我并不希望吴纪走,他不走至少我还有个说话儿的伴儿。

“你怎么了?不高兴?”吴纪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如此美丽的眼神只为一人闪烁,真好。

“没什么呀!只是你要去哪?”

“上海。”

又是上海,一个传奇般的城市。张爱玲对之青睐有加,认为只有上海人才懂得她辞不达意的地方;清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是清代小说中唯一一部我无法细读的小说,为什么?上海的方言生生把我排斥在外。上海,一个清高自守对外来人说“不”的城市;杨晨喜欢那,吴纪也要去那,好一个让人梦绕魂牵的地方。

吴纪拍拍我的脑袋关切地问:“那么你呢?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我去哪都没有我爱的人相伴。那么去哪里就并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