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琥珀的眼泪——女生爱情标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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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千载谁赏 (1)

不过后来这文章到底没刊上。本刊顾问老师认为第一占版面太多,没特别阅读价值;第二爱情主题,误导学生。汤芙的小说遭到斩首,叹才华不容于世,一时激愤挥笔又成一美文,名日《写给菱子》。愤世之情尽露笔端:

激情音以感余,

愿接膝以交言。

——陶渊明〈闲情赋〉

焚一炷清香,沏一杯淡茶。菱子,我要为你歌一曲。

你虽生活在〈大一女生〉这个虚幻的世界里,然真实世界中未尝没有你的踪影。菱子,多像我啊——

你的一颦一笑,一吟一叹,孤独倔强,愤世嫉俗,我都曾感受过。只是你把它们说出来了,而它们却流淌在我沉沉心底的最深处。上面堆着石,封着土,蒙着尘,可那灵魂相识相知的感觉却不曾错过一丝一毫!

我也曾独倚窗前,听雨数落叶,任思绪漫游苍穹,一思便是一天!

我也曾为挤过独木桥,逼自己成个无情的人,为了一纸文凭轻了一笑。

我也曾粗鲁地甩开好友的手,独行踯踯,只因为她的另一只手牵着别人。

我也曾临镜严妆,对月幽想,冥冥中传来少年英俊的他如梦如呓的呼唤,令我心振荡而不怡的脚步声。

我也曾临权贵而不折腰,对清风明月低吟: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

冥冥中你向我走来,穿着素淡的雅裙,舞着柔水的体态,那零乱的短发,星样流盼的碧波,欲启还休的红唇——你就是我啊,那个苦怀春荫茗茗的情怀却不被世所容的悲女!

不!菱子,我们的命运决不该如此凄苦。那深不可测的海水容纳的将是我们对负心者的一腔愤怒,对不公命运的一纸控诉,而绝不是我们高贵的头颅!

可亲可近的菱子,你听我说啊——

事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世界上本没有绝对的公平,有的时候,公平要在你历尽不公平之后才绽放笑容。为了聆听婴儿落地时的第一声哭泣,心怀的不仅仅是祈祷,更要有勇敢与执著的追求……

菱子,多愁善感的菱子,才情宕逸的菱子,你应该懂得这个世界有着它生息繁衍的准则。它优容你去病,去愁,去感的背后,还要看你在病后,愁后,感受后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如果林黛玉只是个整天颦蛾凝黛,愁恨无休的病女孩,没有她的“一样花开为底迟?”,没有她的“嫁与东风春不管”,没有她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就不会赢得宝玉为之抵死狂,也不会在红楼万艳中独占鳌头了。

菱子,侥侥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这似乎是“适者生存,不适者灭亡”的注脚——易折者,未折前就弯罢;易污者,未污前就与众同污罢。聪明的你,怎能在露飞难进,风多响沉中放弃了高洁品性,皎皎予心?松柏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铮铮傲骨,岁寒长青。

菱子,你不是以简爱自比吗?孤苦伶仃的简所拥有的不只是卑微矮小不美,她更有折人的尊严,顽强的反抗和在上帝面前同一切高大者平等的灵魂!

……

菱子,你可听懂了我如泣如诉的肺腑之言?你可看透了这如雩如霭的浮华人生?你终是可羡的,知你者尚有一卑微如你的我在;然如野草般寂寥的我又千载谁赏?

碰巧生活杂志举办文学大赛,汤芙贴了张邮票寄了出去。不日竟得到回复,说作品已被选上要结集出版,但每位作者需购此书十五本。汤芙正感知遇之恩,哪辨真伪,傍晚向同寝炫耀。

李小丰理智地分析:“这要买十五本书,,那得不少钱吧?”

代西咐和:“还是小心点儿好,这年头——”

汤芙登时焉了下去,忽听汤容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还是汤芙写的好,要不有钱也没处出呀!”

齐双鼓励道:“我也支持你,等书出来了我第一个买一本!”

汤芙哪经得起这二位扇风点火,立时寄去了二百块钱。名利名利,为了得名是可以失去利的。多半在感情上受挫的人会憋足了劲用在事业上,产生了所谓的“工作狂”。汤芙如今对男人断了念头,空出的大段大段做春梦的时间立时被功名利禄补上。蜗角虚名并不可耻,争名夺利人之常情,所幸她在生理上对男人的需求还未被开发,寂寞虽然难耐,孤枕尚可成眠。整日价就想着出的书多么多么地好,他人多么多么地仰慕,实在憋得久了,连远在上海的屈子建也不肯放过,给他去了一信,委婉地预言了自己将来在文坛的泰斗地位,并许诺书成即赠一本。

这本令汤芙梦劳魂想,印刷着处女大作的书终于握在了她的手里,手感不错,先是一喜,再看书名《无边风月》,不由得暗自叫好,多美的名字!登时觉得风光无边。终于掀开书皮,如猛虎扑食般查找自己的那篇《写给菱子》,这一找一查间登时领悟了成语大海捞针的含义。光是目录就造了十八页,囊括诗歌,散文,书法摄影三大系列,以诗歌居多。汤芙好不容易在散文篇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赶快翻过来品读,文章的字出奇的小,大概是为了挤进去更多的文章。主编为了节约版面,一篇篇文章都是首尾呼应的,恨不能揉在一起。汤芙的文章更不幸,标题和正文分在二页上,大有关云长身首异处的悲壮,她这才恍然了为什么书中以诗歌居多,三五行就是一首诗,随便塞哪都行,多给编者省心,但二百块钱照交。汤芙暗暗地替写诗的不值,见一个叫张超晶的诗人写的《十六岁》,满怀同情的读下去:

“蓝天碧草/蝴蝶夸耀美丽/十六岁的我们走到一起/阳光也会更加灿烂”

读完惊得忘记了呼吸,这也叫诗!刚才还替写诗的叫屈呢,现在看来真是糟踏了大好的一张白纸。遂对诗人起了轻蔑之心,还是写散文的有实力,汤芙再一次拜读自己的大作,心里充满了对作者的仰慕。可恨的是接在一篇叫《我爱美丽的湖色》文章的屁股下面,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这一下险些心肌梗塞晕死过去。

“……

喝一口湖水,甜甜的,啊!湖水,你是甜的化身。

摄一张相片,绿绿的,啊!湖水,你是绿的写照。

啊!湖,你把自己打扮。

啊!美丽的湖面,你给人以美的享受,你点缀了人们的生活。轻轻的吻你,你好香,好香!好美,好美!

啊!美丽的湖,我爱你。”

作者一连串的“啊”传染了汤芙,她的嘴保持“啊”的口型半晌没合上。我的祖宗啊,这样的文字也好意思写出来?这样的文字居然也能登出来!作者与编者的脸皮真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一个饱猪自献,一个秽眼识猪,佩服,佩服。

汤芙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书如何能见人?恨只恨自己鬼迷了心窃,做出这等令祖宗蒙羞的事,二百块钱事小,名节事大啊!

汤芙本想着学秦始皇焚书坑儒,偏偏屈子建记性好,来信索书。汤芙无奈只得寄去一本,并大方地欢迎对方指正。“指正”这档子事不论当事人多诚恳,其可信度都得打对折,更何况是对比小人还难养的女人。屈子建判断失误,以为把心里话说出来会使汤芙开心,遂洋洋洒洒把她的老底揭个精光:

“……

书稿收到。翻看后意见如下:

其一,这次出书完全属商业牟利行为,坦白地说就是骗钱的。试想收录的文稿共五百四十多件,每人二百块钱就计十万余元,够主办者挥霍一阵子了。而且没写印数,可见是内部发行的,其质量可见一般。

其二,你的文章就质量而言在书中也算好的了,只是——恕我直言,还是烟脂味太浓,有无病呻吟之嫌。柔媚有余而刚劲不足,以词害义,缺乏深度。建议你多看看林语堂,梁实秋,李敖等名家的文章,大凡好作品都是意在笔先,力透纸背的。

说了这么多不中听的话你一定怪我多嘴了,好久没收到你的来信,你还好么?

习惯了听你讲故事,所以就不习惯没有你的消息。如果不太忙的话写信给我好么?

……”

汤芙看完信后油然而生被人剥光的感觉,虽说理智上知道他的观点一语中地,可在感情上却生出憎恶之心,可见批麟死谏的活是不好干地。汤芙恨只恨自己不是皇帝,否则第一个诛杀屈子建,哪里会理会他的请求,下定决心与他断绝往来。

还好汤芙没有丧尽天良,也知道屈子建的良苦用心,遂逐个翻阅几个文人的作品。这一看犹如夏虫见冰雪,蜉蝣知龟寿,悔不该写出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丢人现眼。看看林先生研究的都是些什么中西文化,情智勇的孟子,玩世潜隐的老子,中庸的子思。就这题材别说写,连看得明白都得花些力气,方知林老先生是文化的智者;梁实秋的小品生活的气息便浓了,讲男人女人,讲病与医生,讲穷和乞丐,就连握手二字都能洋洋洒洒成就美文,堪为生活的雅士;而李敖更邪门,大概把歌德的“只有没用的奴辈才谦逊”当作座右铭,万事不劳他人操心,自己吹捧自己,自己给自己唱颂歌,要和上帝争治空权。汤芙起初替他害臊,待看完了文章后反倒觉得他与上帝平起平坐是上帝占了便宜,因为上帝不见得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咧!

这样一来,汤芙大长见识,脸皮也厚黑起来,决定不焚书了,不妨试着卖给图书馆减少经济上的损失。她拿着书来到图书馆,站在馆长室门外听里面人声噪杂。一个细高女声道:“馆长,又不是让您出钱,您说一句话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