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人下海”,在大陆上已经闹了两年。
最早的一批叫着“下海”的文人中,有苏州的陆文夫。他是有名的美食家,“下海”方便不过的是开一间饭馆,凭他的名气,只要饭菜都真有美味,还愁没有生意?总以为两年下来,他赚了不少,谁知最近看到《金陵晚报》的信息,他要办的茶酒楼因地段房屋改造至今还没有开业,“那是座落在苏州黄金地段十全街三层楼的‘老苏州酒楼’,可望在今年九月正式开张”。既是九月,又是“可望”,到时是不是依然可望不可即,还难说呢。
他还有个以他为董事长的“老苏州弘文有限公司”,要弘扬的是吴文化,包括美食、丝绸、评弹等等,似乎也都还停留在讲的上面。
只有他那份高档次的《苏州杂志》是早就出了,现在还继续出。文人办刊物,那又算不得什么“下海”了。好像也赚不了什么钱,要靠老苏州弘文公司的经济支援,而公司本身似乎还未到可以“以商养文”的程度。
陆文夫是“下海”的先进,相当后进的有四川的魏明伦,由于他要求别的文人捧场,初“下海”时的热闹,超过了陆文夫、张贤亮他们多了,贺电、贺诗,好不风光。不过这以后,就又音沉响寂,不知道怎样了。
现在听说的是,他去了盐都自贡的赵化镇采风,准备写《芙蓉镇》续集的剧本。自从张家界成为旅游区,芙蓉镇的模型王村镇就富了起来,又有新的故事了。富得最厉害的当然是刘晓庆,不过与王村镇无关。魏明伦的不富而仍要为文,就不便提了。
二
从两岸暨港澳文学交流研讨会上,我感觉到,大陆上宣场文人“下海”,和港台间谈论文学会不会死亡,是两个比较引人注意的问题。
以前只听过票友“下海”。舞女“下海”,现在文人也“下海”了。是不是也算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一个特色呢?
人们往往从“下海”谈起,由于有过舞女“下海”,就不免有人摇头。说来说去,似乎都没有说出,这个“海”到底是什么,是美丽还是罪恶?
以文人或作家“下海”来说,无非就是去做生意买卖,属于“一切向钱看”的一部分。“一钱难死英雄汉”,无钱不行,无钱而想法赚些钱,是正常的事,你要赚就去赚好了。不正常的只是:发出号召,要文人去“下海”,要作家去“经商”,抓住机遇,越快越好。作为当前的一个方向,或者作为有责任为文人、作家解除困境的领导的一个卸责之方:你们去自救吧!
这能说是正常么?文人就是文人,作家就是作家。作、文就是他们的本色和本行,要他们“下海”,就等于要他们改行,或至少是公开号召他们找第二职业、兼差。个别人愿意这样、需要这样,是一回事,也很难说不对,这属于选择职业的自由,大陆上以前是不许有这种选择的自由的,现在开始有些了,这当然好。但号召改行或兼差总是不正常的吧?等于说,文人、作家不可为,或至少不大可为了。
不正常来自领导,来自他们的号召。前些时北京还曾宣扬,提倡教授卖烧饼,好像这很正常,理所当然。我却认为,这无异在卖领导的面子,那团团如烧饼的面子。作为领导而号召文人、作家“下海”,实在是怪事,而这种怪事就发生在中国作家协会,发生在作协的领导身上。咄咄?不能不叹息了。
三
谈到“下海”,原始的意义恐怕就是投身于那个行业,以之为专业。如票友“下海”,是放弃专业转而唱京戏的身份,改为专业做“戏子”,以后上舞台,那就是演员的正式表演,而不是满足兴趣,自我过瘾的“玩票”。舞女“下海”当然更是,靠一双脚的跳动换饭来吃,跳舞就是职业,不是消遣,是吃苦,不是娱乐。因此可以想象,这“海”是“苦海”。
现在谈文人、作家“下海”的人,从他们的言辞看来,并不是这个意思。多半是说兼差,是打着作家的牌子经商,正业是作家,副业是商人;带着教授的衔头卖烧饼,正业是教授,副业是小贩。经商和小贩,只是第二职业。这其实和“下海”的原意是有距离的。
这样的事情不正常。就像学校的经费不足,上头不肯多发,要他们自想办法,于是校舍成了旅馆,运动场成了停车场,种种怪事都出来了。
而更怪的是居然有人要发出赞声。负有责任的领导者也不以为羞,面有得色。这本来是大海也洗不清的耻辱啊!
由“下海”偏离了原来的意义,又想到内地近半年来对成语之类的滥用乱用。有些甚至明知而就是不改,以讹传讹,习非为是。
如“不尽如人意”,意思很明白,不很满意,差了一些。但却被删去了一个“如”字,成了“不尽人意”,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得清楚么?
又如“差强人意”,是不很满意,勉强可以接受,却往往被当成不差、很强、可以满意地接受。意思就相反了。
诸如此类,越来越多。不是没有人及时指出:错了。似乎从来没有听得进去。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很少见改,依然流行。包括总是自以为一贯正确的党中央的通讯社和机关报。
自以为是的事情,这区区文字,又真是小焉者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