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壹场绝代风华
14810100000011

第11章 隔水无端多媚眼

上有天堂,人世间便有苏杭与之相对应。论起美景,杭州是终归要去的地方。在大多数人眼中,杭州也只是一个城市的名称,是一个被众人口口相传风景如何秀丽的地方,对于它究竟是美在什么地方,没到过的人是终也说不清楚的。

这就像是在形容一位佳人,若是凭空想象,所写出来的意境无非总是闭月羞花之类的艳词。若果得美人相伴,好色之徒是只懂得亲热,却完全不明白美人也是用来欣赏的。占有欲只是淫魔的老技法,就像是那双被砍下来的美人玉手一样,少却了弹奏的姿态,再漂亮的双手也终会腐化成白骨,徒剩下一尊恐怖像。

杭州,便是这一位遗立于世间的美人,风吹过她的颧骨,却抚不平那满是褶皱的涟漪。一身红衣,伫立桥头。或是等着外出求取功名的情郎坐着一叶轻舟匆匆而回;或是早已经断了情肠,只是在这风口上撒一把内心的委屈于西湖中,千古情事也都交寄给了流水。任尔东西南北,唯有情殇了无痕。

于是那些没有到过杭州的人,自然也对这片土地产生了向往。其实人们向往的哪里是杭州的景色,他们多半是也希望自己能够在这座风花雪月的城市中历经一场情劫,或喜或悲,也不枉人生一场。

那场千年前发生在杭州西湖的情事,至今还在被人们传送。故事起源于两只修炼成人形的蛇妖,因看到一清秀的读书人而动了凡心,于是做法下了一场足以让二人邂逅的雨,这便有了《断桥》的戏码。可见,连妖都是爱美色的,人又怎能会有不同呢?然而,戏中的有情人都是不能成眷属的,连梁祝这样的俗世爱情都被摧残成两只蝴蝶的美梦,更可况那旷世的人妖恋呢?于是在法海老和尚的纠缠下,这对人妖情侣也总是不得不分分合合。可正是因为这些劫难,才让后世人记住了那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以及面前足以倒影出历史的一片西湖水。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旧,柳似烟。美景总要美人配,美人难解相思泪。于这片旖旎之中,总免不了要寻一个倾国倾城色,泛舟饮酒,方得人生之乐。即便没有佳丽作陪,偷眼瞧一下身旁掠过的怀春少女,也足以荡起一片情爱的种子。

皇甫松写了一首《采莲子·其二》,说的就是这般际遇: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采莲子是南方特有的景致。采莲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不只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更是看呆了借此而过的游人。小船像是利刃一样劈开了莲叶田田的湖面,水波由此及彼,懂得意淫的人多半会把那些从十五六岁的女孩身边荡过来的水轻轻掬起,看着清水从指缝中一点点溜走,恰似缅怀自己的青春一样,此刻只剩下了羡慕和怀念。

江南的风俗比起北方来,是开放许多的。当北方的百姓们还在讲究着父母命媒妁言、门当户要对的礼仪时,南方的少男少女们早就凭着采莲的良机相互暗许了终身。"无端隔水抛莲子",这哪里是"无端",分明是有意为之,却依旧半带羞怯,借着流水寄走自己的半分心,若果被有情郎识却了,也不枉费这年方二八的青春岁月。

诗人默默远视,可谁又说得准此刻他没有对眼前的女孩子动了心思呢?关于爱情的传说实在太多了,多到一遇到邂逅的景致人们就难免会忘却了现实,独自沉溺在幻想中,迟迟不归。

诗人皇甫松也是浙江人,这采莲的场景他自幼应是十分熟悉的。人啊,总是会睹物思情。眼看到少女怀春的模样,难免也会想起自己曾有过的年轻岁月,当年的自己也是像这个女孩子似的偷偷地和对方约定着爱情的誓言。若被人发现,也必定是满脸羞怯,继而霞光满腮,徒把自己丢进欲说还休的尴尬境地。这样的姿态,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怜。

同样是写采莲,以写边塞诗出名的王昌龄做起这般景致来却别有不同。王昌龄是山西太原人,但关于他的身世却还有陕西西安一说。不管他是一个开口说话全是山西老醋味还是陕西黄土味,这个北方汉子看到江南采莲的境况后,心思也必定和自幼便于此地长大的皇甫松有着大不同。王昌龄在《采莲曲》中写道: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读罢之后,不禁令人笑开。

还是先从王昌龄的身世说起。王昌龄自幼家境贫寒,好学的他于开元十五年得中进士,官汜水尉、校书郎,后贬为龙标尉,世称"王龙标"。开元二十二年,王昌龄选博学宏词科,超绝群伦,于是改任汜水县尉,再迁为江宁丞。

开元二十八年王昌龄北归,游历襄阳城的时候拜访了著名诗人孟浩然。当时的孟浩然,正于一场疽病中慢慢恢复过来。但因见了王昌龄,老孟一时高兴喝多了酒,结果却导致旧病复发而一命归西。这样的大罪名,让王昌龄心中满是悲伤。虽说过不在他,可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一旦和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扯上关系后,是怎么也剪不断的。

此后,他又结识了李白。能够和李白及孟浩然这样的大诗人有幸相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三生有幸的事。只是幸运中的大不幸在于,此时的李白正处于被贬夜郎的途中。纵有再豁达的胸怀,也难免会给如此相见填上一份愁绪。

开元二十八年冬,王昌龄离京赴江宁丞任,他和同样是写边塞诗的岑参便于此时相识。两人也曾互相赠诗以表达英雄相惜的落寞。然而除此之外,有关于王昌龄的史籍,留下来的颇少,甚至让后人根本就无从去追查他的踪影。唯一得知的结局是,王昌龄后来连龙标尉这样一个小小的职务也没能保住,他离任而去,迂回至亳州,最后竟为刺史闾丘晓杀害。

历经过这一番劫难之后,若依旧对生活充满了激情,便是响当当的大丈夫了。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在王昌龄的心中,多的是岁月刻下的刀痕,而不是春风抚弄的忧伤。在这北方汉子的眼中,采莲或许只应该是采莲而已,即便是有关于情爱,也只是采莲人彼此间的卿卿我我,和他自己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这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唯有那痴子才戏里戏外不分。可痴子有痴子的梦境,岂是那疯子与傻子能够理解得了的。

王昌龄怎么也走不进江南荷塘的梦境中。人生给他造成的伤害使他太擅于武装自己,生怕一旦露出真性情,所得到的结果不是伤害到别人,便是伤害到自己。而这两样,均不是好结局。

再看他写的这首《采莲曲》。整首诗中,主人公一直都是藏而不露,尤其是直到最后将出未出之时,恰恰勾起了所有人的幻想。只恐怕诗人此时也没有胆量去偷偷看一眼这位采莲人了,或许生怕是那天仙下凡,因偷看了一眼而夺了自己的魂魄,所以才会让他永世迷失在这无边的西湖荷叶中,醉过一场春梦。

这样的艺术构思,是独具匠心的。这位被后世人誉为是"七绝圣手"的世人,在《采莲曲》中表现出来的功力也非同一般。然而,我们所有的想象也止步于此了。王昌龄没有敢于打开心门让采莲少女走进他紧锁的感情中,而他人也被锁在了门外,再看不透屋子里面的春夏与秋冬。

世事一场,只不过是掠影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