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生命之灯快油干亮熄了。
女人这是一生中第一次走出大山。小小的县城在女人的眼中竟是那样的繁华,看什么什么觉得新鲜。可是女人不是来游玩的,她是在男人的陪同下到县医院看病的。女人本不想来,是男人非要她来的。女人满以为看看门诊,开点药回去吃吃就没事了,可是医生说那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要住院观察几天。女人扭不过男人,只好极不情愿地住了下来。
那天,女人上卫生间回来,路过医生办公室,听到医生和她男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说她的病情。女人停下了脚步。
你女人的病很严重,要尽快做手术,做了手术可以活个三五年,不做手术恐怕挨不过下个月。
那做手术得几多钱?
大概三到四万吧。
女人没再听下去,只觉得头里面嗡嗡地在响,胸口也闷了起来。女人没让自己倒下,扶着墙壁才慢慢挪回了病房。
躺下后,女人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就那样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一会儿男人进来了。在笑。我问了医生,医生说你这病不要紧,动个小手术就没事了。
女人将眼光转向了男人,她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出男人不是在笑是在哭。
飞儿他爸,我们……不治了……回家……吧……这医院住不起……回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打点吊针算了。
女人的眼睛红红的,不时伸出舌头舔了舔苍白干裂的嘴唇。
怎么能一有病就不治了呢,你不想看飞儿结媳妇给我们生个胖孙子?男人扶女人坐了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女人。
提到飞儿女人的心一紧,那是他们的独生儿子。女人和男人一生勤扒苦做,农忙时在田里插秧割谷,农闲时在山上侍弄果树,一年到头很少有清闲的日子。本来一心想把儿子培养到大学,就连取名字叫飞儿也是希望他将来飞出大山。可是儿子不争气。初中读完后打死也不愿再读,又不想在家吃苦,从家里带钱出去在外面折腾,一时要钱学美容美发,一时要钱上驾校,一时要钱开服装店……男人和女人溺爱儿子,只要儿子开口几乎没有不满足的。几年下来,家里的老底快掏空了,还哪里有钱治病。
唉……女人长叹了一口气。男人哪里看的出女人在想什么,仍在那儿憧憬着未来。女人只看见他的嘴在动,至于说的是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女人已下决心不治了,她在打着她自己的算盘。儿子不成气候但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死了以后要安葬,无形中会给他们带来几千元的债务。
飞儿他爸,我已决定了不治,我们明天就回家吧。男人生气了,很坚决地说,在这病上我当家,钱的事不要你操心,你安心养病就行。
女人望着男人,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女人知道说服不了男人,女人突然想到了死。村子里那些想不开的人要死就会去喝农药,也去喝农药吧,女人在心里自言自语。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了吗?女人似乎又觉得很不甘心。倒不是怕死,因为她又想到了她死后给男人和儿子增加的负担。蓦地,女人想起了电视里说的一件事。有个在城里拾垃圾的老汉,过马路时被一辆违规行驶的汽车撞死,司机赔了20万才了事。
想到这里,女人只觉血朝上涌,明显感觉到脸上烧烧的,心也一下活起来了。我要也有这20万……女人突然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不能迟疑,病不等人。女人想见儿子一面后就去实施她的幸福的计划。
飞儿他爸,我想见见飞儿。女人望着男人,表情生动了很多。
好吧,我这就去打电话叫儿子回来。男人以为女人同意治疗了。
可是连续几天儿子的手机都关机。男人就天天打,那天终于打通了,儿子说过几天就到医院来的。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儿子仍然没来。医生也催过几次叫要赶快做手术。女人不同意,说要等儿子来。女人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行了,好像随时会死去。女人决定不等儿子了。
那天,男人回山里老家借钱去了,女人抓住了这个空当。
病恹恹的女人就那样走出了医院咬着牙慢慢走过了几条街。女人来到了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等在了人行横道边。女人看过电视的,她知道只有违章的车撞了才能赔多些的钱。女人在等待时机。女人就那样站在那儿,几乎快站不住的时候,突然发现左边有辆黑色的小车闯红灯向这里驶来。女人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迅速起步穿越人行横道……
飞起来又落下去的女人,在笑。
血,流到了睫毛上,流到了眼睛里,流到了胸前。女人的意识还很清楚。女人听到了有人在惊叫,撞人了,撞人了。透过被鲜血打湿的眼睛,女人看到小车上下来一人惊慌失措地向她走来。
女人使劲眨了眨眼睛,惊呆了。待那人低下头来查看她时,女人就那样惊叫一声,一口血喷在了那人脸上……
那是她的飞儿,今天借了一辆车到医院来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