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怡,婉怡……”楚浩天趴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华丽的龙袍上如今却沾满了鲜血与尘埃,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尊贵。他头顶的龙冠歪歪斜斜的挂在头上,发丝凌乱,脸色发白,嘴角犹带着血迹,眼神不复凌厉,被慌乱与痛苦所取代。
爱子逼宫,挚爱与别的男人离开,再加上身受重伤,大量失血,连番的打击,让这位曾经谈笑间强掳灰飞烟灭的帝王失去了反抗的动力。
“婉怡……婉怡……”他不停地呼喊着卓婉怡的名字,便是连傅青麟与怡然到了他身旁仍没有觉察。
“为何人都是要等到失去的侍候,才懂得珍惜?为何不懂得在拥有的侍候,便紧紧地握住不放呢?”看着昔日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帝王,如今却沦落到这般田地,傅青麟也不由唏嘘不已。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怡然冷冷的看着楚浩天,眼眸中没有丝毫怜悯。她走到楚浩天的面前,说道:“我不会杀你,如今,杀了你反而是让你得到了解脱!我要让你活着!活着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因为,我要让你每天都活在悔恨之中!我要你每当回想起今日的事情时,心都要再痛一次!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从高高王位上摔落!”说罢,怡然用力地拔出楚浩天心口上方的匕首,屈指飞快的为其点穴止血。
楚浩天没有反应,任由怡然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找到了!怡然面露喜色,果然不出她所料,在楚浩天的身上找到了雪凝丹!未曾犹豫,怡然便扣住楚浩天的下颚,迫使他服下雪凝丹。“有雪凝丹在,你便是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怡然冷冷一笑,一指点向楚浩天的丹田,散了他的内力,废了他的武功!
“皇姐!”大局已定,楚凛吩咐人送各位大臣出宫。听闻暗卫传来朝阳宫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后,不由大急,便一步也不敢多留,火速赶往朝阳宫。没想到,刚到朝阳宫门口,便看到这让他震惊的一幕。他来不及多想,便出言喝止。“他是父皇!”
怡然没有理会,废去楚浩天的武功后,她方才起身,说道:“他若还记得自己是我们的父皇,就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怡然的话,让楚凛无言应对。孰是孰非,他很清楚,换做是他,或许做得要比怡然更加过分。
“楚凛,皇弟,你已经没有退路。”怡然淡淡地说道,“老虎受了伤也还是老虎,他不过是被连番的打击伤了心神,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旦他恢复过来,你所面对的,怕是激烈而残酷的报复。除非斩去其爪牙,让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方才能以绝后患。”先是楚凛逼宫,后有我的意外刺杀,他所认定的柔弱可欺的女子竟是武林高手,紧接着,卓婉怡在他面前与一个男人一起消失,直到意识到再也无法见到卓婉怡后,方才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所爱的人!事情来得太快,来得太突然,怕是任何人一时都无法接受。从这点上来讲,楚浩天很失败,是最大的失败者。
“那也没必要……”
“他的武功便是我与傅大哥联手,都未必能胜过他。”怡然说道,“失去了暗绝,你拿什么与他斗?”魑死,魍死,魅失踪,暗绝之中,只余下魉,安能成大器?“皇弟,妇人之仁,乃是一个帝王最大的禁忌。一旦有人阻碍了自己,对江山社稷不利,不论对方是谁,都务必要除之!”
“如果这个人是皇姐呢?”楚凛问道。
“我也不例外!”没有犹豫,怡然便脱口而出。“帝王无情,方才是国之幸事。”她看向楚浩天,喃喃低语,“父皇他就是最好的例子。”无情之时,他杀兄诛弟,成就霸业。他平衡后宫,百官臣服。一旦动情,动心,便会失去冷静,失去公允,失去判断能力。帝王无情,不是帝王生性无情,而是身在帝位,他必须无情。
“皇姐,我逼宫不过是不想父皇做错事,并非是想……”楚凛辩解。
“皇弟,逼宫非儿戏,做了便容不得你后悔。”怡然福身跪下,“眼下匈奴气势汹汹,势如破竹,直逼京都,金轩所为不过是臣姐。要解大楚燃眉之急,长公主怡然必须死,方才能振奋士兵士气……”
“皇姐,你我都清楚,金轩要的不是你,而是这天下!你不过是借口……”楚凛怎会不清楚?
“大楚将士不知,大楚百姓不晓。在天下人眼中,臣姐乃是祸乱朝政,迷惑君王的妖姬。臣姐不死,不足以平民愤,臣姐不死,不足以安抚将士。”怡然款款而言,声音淡雅而平静。“请陛下颁旨。”
“我……”
“陛下。”傅青麟也单膝跪在怡然身旁,称呼也由原本殿下改为陛下。“怡然的意思是说,大楚长公主楚怡然必须死在这场逼宫之中。”
楚凛也是天资聪慧之人,傅青麟一点,他便明白了。“皇姐,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如果皇弟需要,我会在暗中帮你。”怡然说道。
公元360年,永嘉五年夏末。
大楚太子凛在帝后大婚之日逼宫,帝大惊,怒斥其不孝。
太子凛侃侃而谈,帝哑口无言。太子凛得百官拥戴,帝无奈遁逃。
大内总管高福为护帝驾,死于“青衣少傅”傅青麟之手。
暗绝魍刺杀长公主楚怡然,事败,被帝击杀。魑以身挡剑,死。
长公主怡然突然发难,帝重伤,败走。
当夜,朝阳宫突起诡异光芒,帝似深受打击,失魂落魄。而长公主怡然,死于宫变。混乱之中,尸体不知所踪。
翌日,太子凛登基称帝,改永嘉五年为安平元年,尊楚浩天为太上皇。
登基之日,太子凛当众点兵遣将。大楚将士万众一心,共抗匈奴。再有安阳蓝家全力协助,粮草无忧。匈奴王金轩兵败綦江,退避千里,固守国都。匈奴国力大减,百年之内,再难犯境。
柔然新皇遣使来楚,递交国书,以御妹嫁之,求百年之好。帝允之,册封其为贵妃,仅次于皇后。
鲜卑臣服,燕粱四分五裂,匈奴败北,再无大楚敌手。至此,四海臣服,各国来朝,百年之内,再无战乱。
帝后大婚宫变,被后世称之为“龙庆殿之变”,称其为大楚的转折点。太子凛成为一带圣君,开创了大楚有史以来的最鼎盛时期,史称“安平盛世”。太子凛则被后世尊称为“圣德大帝”,万人景仰。
太上皇楚浩天从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最终含恨而死。
地宫,一如大楚开国之时一样,由始至终,都不曾在史书中有所记载。
红楼一反常态,不再张扬,行事隐晦了许多。多年后,江湖中,再无人知晓红楼。
三绝公子沈玉枫如昙花一现,留下一段美丽而让人神往的传说后,便再也没有现身江湖。
大楚境内,某山谷
“怡然,为何要躲着我?”傅青麟站在谷口,对着故内问道。他仍是一袭青衫,永远是这般温润如玉,淡雅悠扬。
“傅宫主,请留步!”谷外,诗语拦住了傅青麟的去路。“我家小姐不想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诗语,让开!我不想硬闯!我今日定要见到怡然!”傅青麟沉下脸色,在他的身上,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傅宫主,小姐已经与您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诗语却毫不退让,似是没有把傅青麟的怒气放在心上。“明知不可为,您又何必强求呢?”
“本宫也说过,今日定要见到怡然!”傅青麟坚持。
诗语不禁轻叹了一声,说道:“傅宫主,太多的利用,太多的背叛,小姐觉得负您太多,小姐不是不想见您,小姐是无颜面对您……”
“本宫岂会不知?本宫不在乎,本宫亦是心甘情愿。”傅青麟神情有些惆怅,声音沙哑而低沉。
“您不在乎,小姐在乎。”诗语低声说道,“您逼她,只会让小姐愈发的不敢面对您,只想要逃避开来。”
“请诗语姑娘转告怡然,她一日不见,本宫便一日不走。”傅青麟往一旁随意坐下,说道。“本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性。”
“傅宫主……”身为地宫宫主,傅青麟怎会没有耐心?诗语很清楚这一点。她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劝说什么,转身踏入谷内。
在她的心中,没有什么比怡然更重要的了,只要怡然开心,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诗语,他走了没有?”谷内,怡然一身素衣裹身,却难掩其绝代风华。
“他的固执您又不是不清楚,他是根本不可能放弃……”诗语苦笑了一下,说道。“小姐,您明明对他有情,为何偏生又要对他避而不见呢?只要两人是真心相爱,您所顾忌的,您所忧虑的,根本不是什么理由啊!”
“我……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繁华过后,静下心来,怡然才发觉,这一生,自己为了仇恨,背负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以至于忘却了本性。傅青麟明知被利用,被算计,却甘之如饴,她不是不懂,而是太懂,才更无法去面对,无颜去面对。
“小姐,您这是才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傅青麟呢?”诗语忍不住质问。“相爱却无法相守,您要他情何以堪?”
“我……”
“在诗语的心中,您从不是胆怯懦弱之人,为何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却变得这般胆小?”诗语问道。
怡然眼神沉痛,神色凄然,幽幽地说道:“诗语,或许等我过了自己这一关后,便会去见他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便是十年过去了。在这十年中,傅青麟片刻不离的守候在山谷外,从不曾离开过半步。所有吃穿用度,都是煞亲自带人送来。每一次来,煞都会有一番言语劝说,每一次结局都一样,无法改变傅青麟的心意,也无法让他放弃对怡然的感情。
十年来,怡然也未曾出谷半步,日用采购皆是由诗语代劳。每次在谷口看到傅青麟,诗语都忍不住叹息,欲言又止。
渐渐地,傅青麟的头发不再乌黑,偶尔见几缕银丝,眼角出现了鱼尾纹,岁月终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已不再年轻。
“傅大哥!”
久违的称呼,让傅青麟的身子都不禁僵住,怀疑自己是否由于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他僵硬的转过身去,看向谷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怡然?”他不确定的叫道。
谷口,怡然素衣轻裹,一如与傅青麟初见时一般。只不过,她乌黑的青丝长发中添了些许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此时的她,仍隐约可看出年轻时的风华,却远不如往昔。“是我,傅大哥。”怡然朝着傅青麟飞奔而去,直扑入他的怀中。
“怡然!”直到抱住怡然,傅青麟才敢相信,这不是梦,而是真的。这个场面,他已经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他期待了太多年,久到他都忘记了年月,忘记了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怡然轻轻地抚摸着傅青麟眉宇间深深地皱纹,不停地说道,“是我辜负了你,是我钻了牛角筋。若是我早些想通了,你也不用……”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傅青麟紧紧地抱住怡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两人相拥在一起,在落日的余晖照射下,留下长长地影子。
小姐,你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幸福……看着温馨的一幕,诗语不禁留下了感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