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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父爱的回报率

空山

小时候,我家里最大的家具就是粮柜,可以装两千斤粮食。如果来客了,床铺不够,母亲就会在粮柜上为我和哥哥铺一个临时床铺。有一次父亲指着那个大粮柜笑着对我们哥俩说:

“就算养你们到18岁,也还要吃我好几柜子粮食呢。不知道你们长大了,会不会养父母?”

我信心十足地回答说:“将来我要考大学,然后在大城市里工作,带你去坐飞机!”当时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隔壁胜胜说过将来要带他妈妈去坐火车。父亲高兴地笑了,他把我抱起来亲了一下。我只是信口胡吹,在父亲听来却是对他莫大的奖赏。

后来我的确考上了大学,那年我20岁。大学毕业后却没有进人大城市,又回到山旮旯里那个小县城当了一名教师。第一次领工资那天,我非常激动。这是我的“第一桶金”啊,我要回老家去好好犒劳一下父亲母亲,让他们知道,二十四来年来他们一直多是在投资,现在终于可以得到回报了。然而到了出纳室,那个工资表册却让我神情沮丧——区区四百几十元,还的还同事两百元,只剩下两百几十元,下个月生活费都不够,怎么办?

“怎么,今天领工资了都不高兴?”出纳员跟我开玩笑说。

“就这么点钱啊,难怪外面的人都说老师会打算。”我自嘲地说。

“我也想给大家多发点,可惜作不了主。”出纳员笑了笑。

领到工资后,我犹豫了好一阵,决定欠人家的钱马上还给人家,看望父母也必不可少,下个月的生活下个月再说吧。

回到老家已是黄昏,父亲正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傍晚的太阳软绵绵地照在他身上。由于患了帕金森氏综合症,父亲的右手不停地在剧烈颤抖。在父亲脚边,那只老猫安详地眯着眼睛打瞌睡。那一刹那,我发觉父亲竟然这样苍老,老得让我感到有些突然。父亲才50岁,是艰难的生活加速了父亲的衰老啊。看着老态毕现的父亲,那个强悍结实的父亲又浮现在眼前——两百多斤的大青石,父亲独自把它背回家来当饭桌;四十里山路,父亲为了多打一担柴曾经一天走两个来回……

“爸”

我轻轻唤了一声父亲。

“三三回来了?”父亲颤颤微微地站起来,仿佛面对贵客一样有些局促,“吃了饭没有?”

“嗯——”我在父亲身边坐下来,欲言又止,把那只老猫抱到膝上抚摸着,它的皮毛被晒得暖暖的了。

“工作怎么样?同事好不好?”父亲也坐下来。

“读书出身的,教书没有什么问题。同事还不熟悉。”我回答道,一边把右手伸进裤袋里,摸索着把一百元握在手心。

“要好好教书。”父亲鼓励我说,“教师队伍出人才,县委书记以前就是教书的,还有政法委的副书记以前也是当老师的……”

我想把那一百元钱拿出来,又没有底气把右手抽出来。太少了吧,才一百元,有些拿不出手。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却看见父亲那只不住颤抖的手。我内心一阵难过,于是用左手握住父亲的右手。父亲的手热乎乎的,在一股无形的强力驱动着止不住地哆嗦。这只手曾经无数次的挥动锄头,掌握犁耙,收割稻禾,拔除杂草;这只手曾经握着我的小手写过毛笔字,陪我打过乒乓球,也打过我的小屁股……这只手在我的眼里曾经是万能的,现在却连自己也无法照顾了,它的皮肤松弛而干躁,静脉一根根凸现着,弯弯曲曲的仿佛在向我展示父亲所走过的一条条崎岖山道。

“这个病不妨事的,就是抖动着难看,让人笑话。”父亲安慰我说。

我心里一阵难过,咬咬嘴唇,把另外两张五十元的钞票也握进掌心。是说给父亲治病用还是说给父亲买水果?我正想着怎样把钱交给父亲时,母亲回来了。母亲老远就看见我了,她用农村妇女特有的大嗓门嚷道:

“三三回来了!我去买鱼来,今天街上有大草鱼卖!刚才那个人叫我买我还没有买,那么大的鱼怕吃不完呢。早知道你要回来,我就买了。”

“妈,我这里有钱。”我赶紧站起来,把那三张钞票递给母亲,“你拿去买菜吧,我们发工资了。”

“发工资了?你们多少钱一个月?”母亲大声问道。一个农妇,她的儿子成了中学教师了,用过时的话来说是“吃国家粮”了,这对她是有足够的理由自豪的。而我,却感到很窘迫。

这时,邻居陈大婶也过来打听道:“你们多少一个月?”

“当老师有什么钱,几百块。”我吞吞吞吐吐地说。

“有几百块就够了,农村里挣钱好难呢。再说你们那个是月月有的,旱涝保收,到老了还有工资拿——嘿!才兴哥,秀金嫂,你的儿子有出息!”邻居的话说得父母笑逐颜开。

“你的钱你拿回去,自己存起来,不要乱花——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房子,娶老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要把钱塞进我的口袋。

“你拿去买菜吧,我有钱!”我试图把母亲地手挡住。

“你拿着吧,儿子孝尽老人的钱,应该要的。”邻居插话道。

“我们还能干活,不能干活了那是要他养的。”母亲不由分说地把两张钞票塞进我的口袋,认真地说:“我只拿50元去买菜,多了我不要。”

后来,我离职做生意时,父母资助过我本钱;我去外省找工作时,父母给过我路费;再后来我境况稍有好转,开始买地建房,父母来给我守过工地……现在我在一所条件优越的私立学校工作,每月工资超过三千,父亲却不在人世了。

父亲一辈子都在为我付出,而父亲在世的日子,我只是象征性地孝敬了两位老人50元钱,其中大部分还充当了款待儿子的菜金。

每次想起父亲,我就感到十分惭愧——对那三十年的父爱,儿子的回报率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