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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声“爸爸”难出口

吴安臣

想认识继父,但还未等我认识他,他就从我眼前消失了,这是我小时候对继父的印象。而今有时间认识继父了,我却远在外地工作,同时认识到他和我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是因妈妈的关系,我该叫他爸爸而已,而今妈妈已不在了,我和他只是存在义务关系罢了,交流方式仍然是电话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培养不出多浓的情义。

记得我刚读小学时,有一天回家,姥姥和妈妈强拉硬扯把我拖的一个操北方口音矮个男人跟前,叫我喊他爸爸,他笑着露出满口黄牙,哼,肯定是不讲卫生造成的,那时我想,有必要吗?一副对我巴结讨好的样子,我对他产生本能的厌恶。我拒绝喊他。同时明白妈妈为我找了一个爸爸,因为从我略略懂事起我的口语词典里就没有爸爸这个概念,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找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来给我做爸爸。那分钟妈妈差点揍我,他却嘿嘿地笑笑说:‘不要勉强他,小孩子嘛!”从此我就很少见到他了,我们这儿农忙时他就在着,忙完他就走了,仿佛一只候鸟,就这样飞来飞去。从此我生活中有了爸爸这个概念,他时时带给我北方一些吃的和玩的东西,吃惯南方零食的我根本不希罕那些东西,至于那些玩的还不如我用泥巴做的,我更看不起,不知我为何本能地抵触他。有一年我还穿上了他从北方带给我的小棉袄,虽然南方的冬季没那么寒冷与漫长,但穿上它,我着实在小伙伴面前神气了一阵。也许那时是时髦的东西。但不久我就忘了带给我一点虚荣心的小棉袄。

不久我相继有了两个妹妹。妹妹的出世,让我仿佛成了她俩的点缀和附属品。我试图从妈妈那儿找回一点宠爱,但或许是妈妈为了照顾两个妹妹忙晕了头,根本无暇多理我,甚至教我自己洗衣服,意思是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但我总认为自己是一个男孩,怎么能做这种洗衣做饭的事呢?于是我暗恨继父,不是他的到来,怎么会有两个妹妹,我也不会来自己洗衣服,妈妈也有更多的时间唱歌、讲故事给我听,可现在这种权力已经被剥夺了。

接着,全家北迁到继父的老家,继父的老家在豫南平原上,在惯山窝的我仿佛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着实兴奋了一阵,但百年不遇的大水让家徒四壁的我们颗粒无收,雪上加霜,不久母亲携两个妹妹先行回了云南。狠心的妈妈不知为何要让我和继父单独相处。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于是我从看不起继父到怕他,真不知他会如何折磨我。果然他在收完棉花后,就把我丢给他的兄弟一家,从此我开始寄人篱下,天地间无穷的悲哀和痛苦压向我。我多希望继父说的话能实现:“别怕,不久你妈会来接的!”但等来等去,小学毕业了,我才相信那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而已,他说的这些无非让小小的我不至绝望而会想到自杀,于是我对继父的恨积蓄着。我总认为两个妹妹比我幸福多了,晚上对着夜空数星星时总会想到母亲的眼睛,她怕忘了自己有个儿子在北方,不知继父用了什么方法骗得她相信我生活得很好。现在才明白他们是无能为力罢了。

继父的钱如期寄到,我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我不清楚钱从那来,自然不知挣钱的艰辛。慢慢地母亲的亲笔信少了,我觉察到一些不妙。后来回云南才知道母亲外出做生意,从此下落不明,茫茫人海,母亲失踪了,我更加恨继父,他的出现让我遭遇了一系列的不幸都不提了,连我享受母亲爱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高中毕业回了云南,和继父真正生活在一起,彼此话语却非常少,慢慢从村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继父的事迹,男女老少都夸他是个好人。说他自从我妈出去后,既当爹又当妈,供我们兄妹读书。他甚至不叫我两个妹妹读完,完全是为了供我读书。他一个部北方人在瓦场上做瓦,起早贪黑不说,还把稻子、蚕豆伺候的非同一般,连我们南方一些种田的老把式都竖起大拇指夸他呢!后来又从妹妹口中得知,他每次都向她俩强调:你俩北方有个哥哥,我们可要节约点!曾经有一次一锅煮老南瓜,他们整整吃了三天,而今妹妹提起老南瓜就怕。这些都是真的吗?我甚至有点迷惑了,但我转而认为在一切都是他为了减轻他曾对我不好灵魂不安而做的,他对我做的一切,让我饱尝了多少辛酸和不幸,我无法原谅他。后来考上了大学,半工半读,总算艰苦地读完了,走上讲台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当我给学生大讲道理时总会想到继父,但总不能释然。

我和他总像有疙瘩一样,回到家中,总是例行公事一样喊他吃饭,问候他一下身体状况。然后无言地对坐看电视。电话里也是他问候我多于我问候他,似乎他亏欠了我什么似的。

有一次病倒了,躺在椅子上,夕阳下看着继父为我忙碌,忽然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光虽然不强,但很扎眼。那一刻,鼻头有点酸。想不到他的晚景会如此颓唐与孤独,甚至凄凉无助。

真想叫一声爸爸,“您坐下,我给您捶捶背好吗?”儿子真想认识您,我想和您谈谈过去和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