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拯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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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女生就业受歧视(4)

一段沉默,一段无声的交谈。一段心与心的友好交谈。于是,我们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你抬起了头,向我讲起你的家庭,你的生活。

我这才知道,你是超负荷地生活着呀!早晨要上山放牛放马,然后上学;放学,要到河里淘沙卖钱,再去割三大背篼草(约九十斤);晚上,把牛和羊牵回家,还要喂它们,并给猪煮食。当然,作业也不允许少写一个字。

我突然明白了,傍晚的时候,你为什么把又湿又脏的裤腿挽到膝盖以上。在那之前,你一定是站在奔涌的河水里,用铁锨挖着沙子。然后倒进箩筐里,用尽全力地来回淘着。我见过那条河,水流湍急,甚至令人生畏。在那样的河里,能站稳就不容易了,还要挖沙和淘沙,你,一个12岁的女孩子,怎么承受得了,然而,这仅是你每天繁重劳动中的一项!

我也理解了,在和那群港客争吵的时候,甚至向我们那位藏族书记袭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那样疯狂,那样不可遏止。你是在发泄自己内心久久积存着的烦闷,你是在排解自已被重压着的痛苦!这烦闷和痛苦,使你失去理智,使你蔑视礼貌,使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当你静下来的时候,你对自己的鲁莽之举,又隐隐感到惭愧,努力补偿,就像现在这样。

清桃,我觉得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地相识了。你说是吗?

清桃,还记得那个有趣的插曲吗?咱们在静静地交谈着,门和窗子吱吱地响了起来。是耗子?不,你和我都明白,屋外聚满了好奇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希望他们进来,这也许是我来访的原因决定的。因此,你冲他们使眼色,示意伙伴们别来凑热闹。

校长嘻嘻地笑解释说:“山村的孩子没见过记者,新鲜!”听了这话,你看了我一眼,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然后哐啷一下推开了门,大声说:“都进来吧!”

好家伙,一下子涌进十多个孩子,连狗儿、猫儿也摇着尾巴进来了。孩子们推推搡搡,朴实、憨厚地笑着。有个男孩还端着大海碗,哧溜哧溜地吃着面条呢。

说真的,我还从未当着这么多人采访一个孩子呢。我担心,你不会再讲心里话了。

“你们这儿有电影看么?”我找了个容易活跃气氛的话题问道:“天天晚上都有呢!”你的伙伴们兴奋地回答着。我知道了,你们乡的电影放映机承包给个人了,所以,天天晚上放,而且放得很晚,你也因此而得到了一点点享受。

奇怪是,你的伙伴们包括那些女孩子,最喜欢看武打片。有个女孩嘻嘻地笑着,透露了你的一个秘密:“清桃会武功呢!”我更惊奇了,你不但爱看武打片,而且学习武打。小时候,我也曾学过几套拳,所以,问你会哪些拳路?你没有回答,却立即亮出一个金鸡独立抱拳俯身的动作,伙伴们轰地笑了起来,你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拳式。

我问“还有谁跟你练?”你一踮脚,指着女孩群中一个个子挺高的姑娘,说:“喏,张振英,她是第二个。”那个张振英脸一红,猫着腰溜出去了。咳,溜什么?敢于表现自己的本领,有什么不好?不敢出头“逞能”,并不是一个人的优点。

真是奇中有奇。那个端着大海碗吃面条的男孩,用袖子擦擦嘴巴,透露了你的另一个本领:“清桃还敢骑马呢!”我不由得对你刮目相盾了。因为,几天前在阿坝的时候,我骑马摔过一跤,至今还心有余悸呢。你却很平淡地说:“放牛要走很远的路,慢慢走就耽误回来上课了,必须骑马。”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英雄式的画卷:清晨,弯弯的山路上,一个女孩骑在一匹大白马上,哒哒地飞一样奔驰。那高高的马背,时时把你颠起来,可你稳稳地照样落在马鞍上,并挥动着鞭儿,催着自己的坐骑再快一些。你是少先队中队长,从不想最后一个进入课堂……

根据亲身的体验,我敢断定,为了学会骑马,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马是那么高大,你是那么矮小,你一定被摔过很多次吧?可你不会屈服的,因为你一旦决定学骑马,就非学会不可!不是吗?你偷偷学会骑自行车的那段曲折故事,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当你骑在那匹大白马上,也许是你最幸福的时刻了吧?你,一个12岁的山村女孩,也能像影片中的侠女一样纵马飞奔,能不自豪吗?那马儿驯服地驮着你,你不感到一种征服者的快步吗?我真羡慕你啊,清桃!

“客人在哪儿呀?”随着一声喊,原来是你的妈妈来了。她显然是辛苦了一生哪,那么黑,那么瘦,那么苍老!

我对她说:“你们的新房,盖得真阔气呀!”她听了豪爽地哈哈大笑,挥着手,说:“共产党好,邓小平好啊!感谢,永远感谢!”

你妈妈热情地请我去吃饭。其实,我已经吃过了,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想看看你的家,看看你十二年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记得从你家的新房出来,已是九点多了。山区的夜,笼罩着小小的村庄,漆黑一片。你搀扶着你的妈妈,在前面走着,我和毛校长在后面跟着。

一会儿,你又不见了,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牵着那匹大白马,与我们同行,说要把它牵进马棚里去。那马儿显然跟你极熟,很亲呢。借着某家射出的灯光,我模模糊糊地瞧见,它用脸蹭着你的胳膊,而你也温存地抚摸着它的鬃毛,像一对老朋友在互相安慰着。

清桃,你的旧家,光线实在太暗了!那是两间不大的草房吧?里间是睡觉的土坑,兼存放粮食和农具,外间让锅灶占去近半,余下的是吃饭的地方。那屋梁和墙壁早已被炊烟熏黑,加上灯泡的瓦数太小,整个屋子像弥漫着烛光般的雾。但是,一想到你们很快将迁入宽敞明亮的楼房,真替你们感到舒畅啊!

那天晚上,吃的是酸面条。照你们四川人的习惯,浇上一大勺辣子,通红通红的,大概只有勇士才敢吃吧?我发觉,你并没有准备吃饭,坐在墙角地小凳子上,像只安静的小猫。我奇怪地问:“清桃怎么不吃?”你妈妈挥挥手,说:“小孩子不饿,不用管她!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饿?这是老规矩,不许女孩与客人同桌吃饭!在我的山东老家也是这样的,不要说女孩子,就是女主人也不能上桌。如果换在平时,我作为客人也许不会说什么。可是那天,我分明已经知道你度过了何等劳累的一天,熬到这会儿,我仿佛听得见你那饥肠辘辘的声响,怎能无动无衷呢?我对你妈妈说:“她不吃,我们也吃不下呀!”直到看着你吃下那一大碗红面条,我的心才略略平静了一些。

你知道吗?清桃,那天晚上,最让我难过的还不是这件事。临别了,我感慨地说:“新房盖好后,你们全家该过过明亮的日子了。”谁知,你的妈妈说:“那新房子是给三个儿子的,俺老两口还住这儿。”我一惊,脱口问:“清桃呢?”“女儿离不开娘,当然跟着我住。”你妈妈十分平静地这样回答我。

清桃,这一定也是让你最失望的一件事了吧?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听了这句话,你眼睛中的光亮骤然黯淡了。这在我的心里也引起一阵痛楚。几个小时前,你不领我们来这儿,却执拗地带我们去新房。你虽然没说一句喜欢新房的话,可那从心里溢出来的兴奋,不更让人难忘吗?我知道,在这抑制不住的兴奋里,显露出你对新生活的追求和喜悦。

可是,你家的最高权威却宣布,它不属于你。

这两间草房太黑了,可你将继续住在里面,继续承担那繁重的劳动。关于这些,我说不出什么安慰你的话,只觉得这种状况应当改变,应当快些改变,快些给你光明,给你快乐。

我们起身告辞了,怀着深深的惆怅。

清桃,那夜能平安归来,真得感谢你啊!

记不清当时是几点了,出门来,天地之间黑得如同一座无边无际的墨池。我和毛校长推着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一点底也没有,仿佛那黑墨已淹到了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并且随时都有被彻底淹没的危险。

你们的毛校长虽然常来这里,也从未这么晚行路,心虚之状不在我之下。他嘱我不要骑车,怕万一摔到路边的大沟里。可是离县城足有七八里路,一步步地要走到什么时候啊?但又别无它计,只好这样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忽然,身后亮起一闪一闪的灯光,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们正觉得诧异,那亮光已经到了眼前。啊,是你,清桃。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我看到了你额上沁出的汗珠。也许,你为追上了我们感到高兴吧。你笑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的笑,甜美,善良,真诚。你还有些气喘吁吁地解释说:

“这是到同学家借的,人家睡了,只好等一会儿,就来晚了。”

当时,你非要把我们送到村口。天实在太晚了,我本想坚决地拒绝,但是,又很想再同你说上几句话,就同意了。然而,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很想说些安慰和鼓励的话,但自己首先就怀疑这话里含有虚伪的成份。你面对的生活是严峻的现实,任何离开现实的话都感都是无济于事的。就这样,竟默默地走到了村口!今天回想起来,我真恨自己的无能啊!

我们深怀歉意地要把你送回家,因为我们三个人仅有一只手电啊。可你一转身就不见了。隔了好一会儿,才从远处传来一个快活的声音:“再见---”

靠着你带来的光明,我们坦然地骑上了车子,顺利地返回了县城。第二天清晨,我们便离开了尚在沉睡中的南坪县。

清桃,你相信吗?从那一天起,我一直在思索着和你说几句什么话,我总感到这是我的一种责任。但是,始终是回忆多于回答。

在我记忆的荧光屏上,最清晰、最动人的画面,依然是你骑着那匹高大的白马,在弯弯的山路上急驰的情景。我仿佛时时能感到哒哒的马蹄声和急驰带起的风,它撞击着我的心灵,使我昂奋,使我坚定。

在这封长信就要结尾的时候,我突然悟到,你自己的奋斗不已经做了最好的回答吗?生活本身就像一匹烈马,当你是弱者的时候,你是无法驯服它的;相反,当你是个强者的时候,你是能够驾驭它的,最多不就是摔几跤吗?况且,你已经尝试过了呢。

清桃,我说得对吗?等着你的回信。

写于1987年秋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