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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虹

◎邵燕祥

过路云,过路雨,来去总是匆匆。天空是旋转舞台,这边雨还没有过尽,那头捉迷藏的阳光已经抖出一束又一束金辉。

于是,我们踩着院里的积水,喊:“出虹啦!出虹啦!”大人们立刻提醒,别拿手指点,拿手指点要烂。

这是小时候的记忆。

天上的虹,以其鲜明、绚烂、庄严和神秘,飞架在童心里:它的两头落在哪儿呢?

五月的草原。

大青山下,我们的车和敲打车身的风雨都是草原上的过客。

忽然,凭空出现了那么恢宏的彩虹。它只容得无声的惊叹,一切言语都为之失色。

这是一座比一切牌楼、彩门都瑰伟的、浑然天成的凯旋门。草尖上的水珠都反射着它的沉着的欢欣。此时应有鼓乐从缥缈的天际传来。

我们正在呼玛河等待上船,几乎被一阵猛烈的雨扫兴,雨停了。

在没有一座桥的黑龙江上,横过一段虹桥。

一段虹桥,辉映于黄昏的斜照。这阔大的江天,带雨的云还无处躲,时时漏下蜗牛大的雨滴。

前人诗词里有“断虹残雨”四个字。

那是在邮亭驿路,也许是平沙渡头,那是千百年前的断虹,千百年前的残雨。

黑龙江上的虹,是怎样的虹啊,它也许还从来没被人惊异地、亲切地歌咏过。

歌咏过的,只是:黑龙江的波浪……

我看到太平洋上的虹了。

十二月的珍珠港。落在亚利桑纳号甲板上的骤雨,层层叠叠冲打着亚利桑纳号左舷的浪——不是亚利桑纳号,而是在它沉没处建起的纪念馆。

层层叠叠的云掩不住历史的激情。遥远的雷声,闪电过了。

在想不到会出虹的地方,闪出虹来。

时间在上午,那虹出在西边。

小时候,总想探究那虹的两头起落在哪儿。几十年后,知道是从海到海,从天到天,永远走不到的地方,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我一见彩虹高悬天上,

这颗心便欢跳不止;

从前小时候就是这样,

如今长大了还是这样,

以后我老了也要这样,

否则,不如死!

儿童乃是成人的父亲;

我可以指望:我一世光阴

自始至终贯穿着天然的孝敬。

以童心为誓,只有华滋华斯这首诗,写到虹,而不是对虹的亵渎。

虹是我童心中的诗,童心中的画。我多年不敢写到它,虽然它已是写滥了的题材,我怕亵渎了它。

我们珍藏在心中的美好的事物,美好的印象,多么容易遭到一遍又一遍的亵渎啊!

“作者简介”

邵燕祥,当代诗人,作品:《献给历史的情歌》、《在远方》、触。

花怒勘、《迟开的花》、椰燕祥抒情长诗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