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地面上的水迹逐渐干涸,胤禟僵直着背坐在桌旁,怔怔地望着一滴蜡油沿着红烛缓缓流下,最终落在白玉碟上凝成了蜡冻。
“福晋小产后气虚血亏,本该悉心调养,却失血过多,寒邪侵骨,导致冷热失调,肾脾两虚,肝郁宫寒。”太医对婉晴道,“产后入水,本是大忌,幸而捡回了条性命,可这病根子,就此便落下了。”
婉晴迟疑了下,压低声道:“那严重吗?可有方子能治好?”
“若调理得当,倒是无甚大碍。只不过——”太医谨慎地看了眼一旁的胤禟,叹息道,“福晋今后——恐再也不能生育了。”
婉晴吃了一惊,却见那边胤禟猛地拍案而起,面色苍白地冲了出去,心中不禁酸楚,暗自道:真是作孽啊。便领着太医下去开方煎药。
里间的绵凝听了这话,冲到床前握着尘芳冰冷的手,热泪滚滚道:“格格,奴婢这就去告诉九爷真相,不能再让他误会您了!”
尘芳神容惨淡,抬起眼,颤抖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望着绵凝良久,方伸手抚摸着她额头的伤口,沙哑道:“还疼吗?”
“不疼了!早不疼了!”绵凝呜咽道,“格格,您别老顾念着别人,也要为自己多做打算啊!难道您和爷的情分,就此便断绝了吗?”
“大错已铸成,此刻再与他说明缘由,只是徒增痛苦罢了。”尘芳摇首,哽咽道,“是我自作聪明在前,如今这般下场,也是自食恶果,怨不得他人!”
“奴婢不甘心啊!”绵凝咬牙切齿道,“那恶妇临死还反咬您一口,害得您与九爷夫妻反目,害得您断了子嗣,奴婢真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尘芳仰息闭目,一时无语。
稍顷,剑柔走进来,见这般情形也忍不住过来跪下,决然道:“格格,是奴婢多嘴!是奴婢害了您!您就惩罚奴婢吧!”说着,连连自扇起耳光来。
“傻丫头!”尘芳挡住她的手,苦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错不在你,你若这般自责,让我又情何以堪?”
剑柔眼中一热,扑进尘芳怀中,号啕大哭道:“格格!为何有人要如此挖空心思地害您?为何您活得竟是这般苦闷?当初咱们真不该回京城来,奴婢好想念在盛京的那段日子啊!虽比不上京城繁华热闹,可毕竟日子过得清闲安稳!”
“盛京?”尘芳喃喃自语道,“是啊,该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好好想一想了!”
“格格——”绵凝唤道。
“你们先下去,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吧。”尘芳乏力地挥挥手,待看着二人走出房后,终于团身躲入被中,暗自抽泣起来。
被衾内散发着淡淡的龙涏香,那是自己今生最爱的气息。胤禟,此刻有谁能告诉我,该如何弥补你我之间的这道裂痕呢?
也许逃避是遗忘这段伤痛的唯一良剂,也许时光可以麻痹彼此间的伤痛,也许我该远远地离开你,让你的生命至此远离苦恼和折磨!
“九爷,再喝一杯!”“百艳居”的花官吴侬软语,酥手轻带,将酒盏递到胤禟嘴边。
胤禟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俊目微眯,恍然间用手指描绘着花官的唇形,笑道:“我喜欢你的小嘴,真漂亮!”
花官不禁得意道:“您光喜欢这嘴吗,难道妾的眼睛,鼻子就生得不美吗?”
胤禟又端量了一下,神情严肃地颔首道:“我就喜欢你的嘴!”说罢,便拿起手绢遮住了花官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她的红唇,狠力吻了上去,一时间娇喘低吟,迤逦无限。
那花官初时还意乱情迷,后只觉唇瓣生痛,一丝血腥渗入嘴中,方惶恐地推搡着对方,却不料越是抗拒越是生痛,止不住哭出声来。
听到哀泣声,胤禟猛地将她摔到地上,恶声道:“哭什么!难道爷没给银子吗?”
擦拭着嘴上的血迹,花官委屈地站起身,颤巍巍地上来为他斟酒。胤禟一口口灌着酒,最后索性端起酒壶豪饮。
“九哥,原来你在这里!”胤走进包间,看到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的胤禟,不禁大声道,“你可让我好找啊!”
“胤!”胤禟笑呵呵,打着酒嗝道,“来得正巧,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上几坛子!我今日才发觉,这酒真是个好东西,简单、痛快!比女人好懂,比女人听话!”
胤心中一酸,打发了那花官后,才道:“你府里的奴才正四处在找你呢,我听到了消息便尝试着来这里,果然你在此处。”
“找我做甚!”胤禟冷笑道,“没了我,难道天会塌下来不成?”
“自然是有急事了。”胤犹豫了下,方道,“她走了,听说是要回盛京老家。我来时,看着她的马车刚出了西直门。”
胤禟一愣,良久方讷讷问道:“她——是一个人走的吗?”
“带着两个贴身的奴婢,收拾了些细软便走了。”胤补充了句道,“她没带走兰吟,把孩子留在了府里。”
胤禟不觉松了气,径自又斟起酒来。
“就这样任由她离开吗?”胤走过去,按住酒壶,“你府中的人口风甚紧,我虽不知你俩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人走茶凉,岂不哀哉?”
“你不明白!”胤禟冷涩道,“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随她去吧!”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胤叹道,“当初的苦苦追求,舍命相偎,换来的竟是这般下场!我早说过‘情’字碰不得,能够情投意合,两相无悔的,这世上又有几人?更多的是粉身碎骨,终身抱憾!”
“你说得对!”胤禟趴在桌上,喃喃自语道,“枉我自认聪明一世,却原来是个大傻瓜!白白耗费了多年的心血,便是连性命也险些丢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走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胤苦口婆心道,“九哥,你就自此作罢吧!男儿在世,何患无妻?生在皇家,自以江山为重,若你我兄弟同心协力,社稷帝位,也岂是遥不可及的。”
“江山多娇,尤胜美人!”胤禟把玩着手中的空盏,突然猛力一捏,瓷片碎落。
“九哥——”胤讶异地唤道。
“他得了江山还不知足,为何又要与我来争!”胤禟眼中怒火熊熊,恨声道,“等着吧,我会让他到头来,两头落空,一无所有!”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胤摇头苦笑道。
胤禟只觉心如刀绞,一把揽过胤,在他肩头沙哑道,“怎么办,胤?我是不是已无药可救了!死了是痛,活着更痛!我该怎么办?”
胤红着眼,良久方道:“我的马正拴在‘百艳居’外,今夜守关的统领,是前年我从汉旗营里提拔上来的,他认得你——”
见还未待自己说完,胤禟已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胤长舒了口气,端起桌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淡淡道:“情孽之毒,果然侵蚀腐骨!”
千峰叠翠,龙走峻岭,长城内外,关山阻塞。剑柔掀起车帘,回首望着灯火长龙的关隘,心中悲凉。
“别看了,风都漏进来了。”绵凝用被褥捂严实尘芳,回首道。
剑柔应了声,用力揉了揉眼,方缩回车中。
“怎么了?”绵凝见她这般模样,浅笑道,“看到什么古怪东西了?”
“没什么!想是眼花看错了。”剑柔一顿,又不禁低声道,“咱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若是心无牵绊,便是十年、八年都有可能。”绵凝望着沉睡在旁的尘芳,叹道,“若是心有所属,便是天涯咫尺,也在一念之间。”
关隘上,旌旗飘飘,火炬燎燃。当值的统领,见面前的锦衣男子独自屹立在夜风中,眺望关外,身形纹丝不动,不由担忧地上前道:“九阿哥,您站在这里,已足有半个时辰了。您若要出关,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用了。”胤禟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车,忧伤道:“即便追上了,也是相对无言。也罢,就如这般,各得安宁的好了。”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