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天真的个性亦只是偶尔的遗露罢了,总抵不过流年的磨砺,所以,刚刚成年的女孩就不得不对自己的将来有了打算;所以,知道了眼前人的好,就坦荡荡地要求——“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这《迷仙引》只看得人心里酸酸,此时的柳永,亦是无力承受这女孩的梦吧,即使她轻得只如一朵花瓣不堪风雨而轻轻地跌落。所以,柳永也只能以一首词弥补这女孩深深的失落。
知道了这首词,你就如红楼未完的憾一样,而有了想要知道却又无从知道这个春早桃花嫩的女子后来的结局的憾……
与竹有关的最重要的一个字当是“笔”,小篆为,繁体字是筆,下面这个“聿”聿( yù) :本义毛笔。笔的本字,秦以后始加竹作笔。的金文是 ,一个人,以手执笔,正在书写。因笔杆以竹制成,就加一个竹子头,后来简化成的“笔”字,那部首的组合也一样有画意,只不过,一个是动态的手执笔书写的形象,一个是静态的“竹和毛”的“笔”而已。
有了笔之后,中国人把用笔写字一件事写成了境界,所以有了笔阵之说,说写字的时候还须如军队行阵般注重布局。
当“笔阵”这个词创造出来的时候,那笔头的气势,风云滚滚涌来。
南朝梁的昭明太子有赋说他正月时对雪神游书帐的心得:“谈丛发流水之源谈丛是知识聚集之地或众人聚谈之所,这里的意思当是这些书引出知识的流水之源。,笔阵引崩云之势。”那时尚没有印刷术,每一本书都因为抄写者而成为独特的,如若碰到一个好书法家,那真正是在看书之余要见得这笔阵的崩云之势。
到了文明奔放飞扬的唐朝,那杜甫醉歌时的手笔更是大——“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
笔阵又引出一个成语:笔刀砚城,气势磅礴。以笔作刀,以砚作城,书写汉字就是一场运筹帷幄攻城略地的战争,这意境真正漂亮!王羲之有诗解:“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
中国人写字的心意真正如临大战般,经营布局谋略筹划,所以,文字能成文明的大事。
除了用作写字之途,秦汉之际,人们还常常将毛笔簪戴于头,既装饰也实用。秦汉的笔杆上还常常刻有工匠的姓名,他们把笔尾削尖便于插入,并涂之以漆,称之“簪笔”,就像现代人喜欢把笔插在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一样。后引申为侍臣给皇帝记事,而插笔于头。
唐朝李峤在给《皇帝上札抚事述怀》里说了一大通好话后,以一句“小臣滥簪笔、无以颂唐风”结尾,真是于谦虚中漂亮的逢迎之言。
这做簪之笔杆很长,有二十厘米左右,整整一根我们常用的尺子那么长!真是替古人庆幸他们不用挤公共车。很喜欢这种长长的簪子,收藏了几支,却不敢簪发,就怕去挤公共车的时候戳伤了别人。以前的美,因人存在的心意之大所以很张扬,而现在我们存在的空间这么小,所以我们的美只能很内敛,内敛成摸不着看不见的所谓的气质。
而这个“簪”字,小篆是 ,是满头都插着竹片。要插这么多竹片,可让晚年头发稀落的杜甫犯了愁——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啊。
竹子被做成文字的施动者——毛笔,同时也被做成了文字的载体——竹简,这两大工具的出现,就奠定了中国文明的花团锦簇。
作为文字的载体,一根根小小的竹简,就让中国庞大的文化得以一脉相传。正因为竹简从很早就把智者的论述保留下来,中国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思考承担在自己肩膀上的问题。
而《左传》里提到的《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就是被众多人公认的中国文明的根基——
《三坟》是上古帝王遗书,记述三皇事迹,坟的意思有学者说是指泥版图书;
《五典》是用木简或竹简记述五帝事迹;
《八索》则有人指是易经八卦的原版,那时还用结绳纪事,故为“索”;
《九丘》《尚书序》解释为:“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记录国土资源的书。
这四个词囊括了中国文字载体步步变化的历史,最后都归结于竹简之上,再由竹简汇聚到纸张之中,如雨水洒到大地由溪汇成河流最后聚成长江黄河上绵延不绝的文明之水。
据说从商代开始,就已经把字写在竹片上,然后用绳子串在一起就成了书,因此就画出来一个惟妙惟肖的字“册”,其甲骨文是 ,比起甲骨文,这个简化的“册”字更像是绳子穿起的两叠竹简。奠定中国文明基础的那些熠熠生辉的古老典籍就记录在这小小的竹简之上,照耀中国文明的星空。
孔子还因勤于读书,把拴竹简的牛皮绳多次翻断,因此留下“韦编 韦: 熟牛皮;韦编:用熟牛皮绳把竹简编连起来。三绝”的佳话传颂。
9世纪,中国开始用竹造纸,比欧洲约早一千年,从此,掀开了中国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里桃花灿烂的一页。
中国开始用竹简传播文字的时候,已高度发达的尼罗河文明和底格里斯与幼发拉底两河流域上,人们也使用了象形文字。这些有着丰富河泥的河流区域,人们就地取材,使用了泥板作文字的载体,在我们中国可以满是崇拜地讲一个人学富五车、汗牛充栋的时候,他们的五车泥板却装不了多少学问。所以文字的传扬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而难于像中国的文明如春水般从文明的高处向低处汩汩流动。
虽然埃及也出现过纸莎草做的“纸莎草纸”,但这种草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生长的,纸莎草纸本身又容易风干、卷皱,无法当做稳固的文字载体广为传扬。所以,当中国纸张出现时,这些文字的载体就湮灭成历史的遗迹了。
中国人从一开始对待文字就敬如天机,才不遗余力地想要找到稳固的载体将其长存播扬,所以一开始就选用几千年后我们仍可看见其上文字的甲骨和竹简。当在北京军事博物馆里依然能看到《孙子兵法》竹简残片上的文字时,我不禁为这几千年时光里,也消磨不去的文字的力量而惊撼。
这个时候,不能削竹成书的其他文明,也大量在岩石、壁画之上记录自己的文明,这种山不过来只好我过去的传播方式,终究制约了文明的传扬,也逼迫人们更多地使用口述来传承文明,所以他们保存了大量的史诗,比如希腊的“荷马史诗”、德国人的“尼伯龙根之歌”,而我们的藏族有“格萨尔王”,蒙古族有“江格尔”……
也许正是这个文字小小的载体上的分叉,就像蝴蝶效应般,导致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方文明。
东方文明因为竹简而保存了象形文字,所以其后的发展,沿着象形文字一脉相承,才有了几千年文明的绵延不绝。
西方的文明,其口述的历史就会像干涸的水流一般容易断流,其中的一些文明亦会因为一时的干涸而从此了无痕迹,所以西方文明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从头再来。
象形文字比较复杂,需要专门地学习,这也造就了中国几千年来读书人的尊贵地位,而文字也具有了其特殊的神圣性。用作文字载体的甲骨被当做中药的药引时,才让中国近代的学者发现了中国最早的、成体系的文字——殷墟甲骨文。
而西方,因为没有方便的载体,又因贸易和传播信息的迫切需要,他们不得不寻找更简洁的交流方式。
首先是作为商人的腓尼基人,他们穿行于尼罗河文明和两河流域,为了使语言通行,他们创造了一种简单的表音方法,来使语言和符号便于传输与学习,这就是腓尼基字母。
而这些字母也是从古埃及的象形文字里抽象出来的。据考证,在古埃及——“A”像是牛头倒过来的图画;“B”表示家或院子;“C”和“G”像是曲尺;“D”意思是门;“E”指举起双手叫喊的人,这个大概要放平了看就像了;“F”、“V”、“Y”都表示棍棒或枝杈;而“H”意思是一节麻丝卷;“I”是展开的手;“K”是手掌;“M”是水;“N”是蛇;“O”是眼睛;“P”是嘴巴;“Q”表示绳圈;“R”指人头;“S”表示丘陵地;“X”是鱼;“T”是竖十字型;“Z”是箭……
后来不断补充字母直到最后定型为26个,西方文字从此演变出万象生机,而其彻底抽象的思维形成了东西方思维方式的完全不同——
竹简保留下象形文字后就让我们中国人形成模拟思维的方式,西方人则形成了高度抽象的推演思维方法。这种高度抽象的思维方式也引致了近代科学的井喷,人们完全可以造出连上帝都没见过的东西。
但是当现代人在肆无忌惮地享受这些东西的好处时,人们也把地球引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东方思维里那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意境也在现代的快速发展中难寻痕迹,那景也许还有,只是这心思已无。如今,想要回到那东方文明之地,我们需要唤取故人来,风烟杖屦、行穿窈窕、时历崎岖地沿着翠竹栽成的一路寻去。
可是那曾经盛放在这个文明里的野花啼鸟,已不肯入诗来,而我们文明的诗意也已经句没安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