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标§”小序
到过江南的人只怕都忘不了江南的雨。雨一来,整个吴头楚尾就仿佛如诗如画了。雨自身是广漠而冷的,但滴在屋檐、打在斗笠,混入了章 都发生在章 那段故事都可以揉成绝美,点就传奇……
十月初三,距尖石嘴渡口下游不过三十里的江面旁,有家‘于记’活鱼酒家就章 剩水残山无态度,又何物能料理成风月?――水榭中这时正坐了两个人。
“三天之前,他就是在这里上的岸?”
说话的是个少年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生活在水边日久的原因,他的脸色晒得有些黑,可神色眉宇间另有一种轩敞,不似普通渔人的鄙陋。他问的是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也好六十岁的年纪了,一个斗笠放在身边,一副渔翁的打扮,可气质纡缓,举止苏徐,眯着一双眼看着那雨里,象是一只尊华睿智且很老很老的狐狸。那老者望着别处,似在等什么,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是的。”
“那三大鬼呢?三大鬼没有追上来?龙虎山张天师座下的九大鬼可不好惹!”
那小伙子似乎无限好奇,不停地追问着。其实、章 你怎么都看见了?”
那老头儿章 沉冷的,但看那个少年时,他的目光中不觉地就多了分慈爱。只听他笑道:“因为、那天大叔爷在江边补船呀。”
“那天、大叔爷就看见顺着南岸的江边漂下一只骆驼。叔爷章 自己看错了?”
他说话时唇角有一丝笑意,那是绝对相信自己目力、不服老的一种笑意:“仔细一看,果然是有头骆驼,上面骑的是一个黑衣服的少年人,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浑身已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人的精瘦,但绝对结实。然后我就看见岸边有三个人影连腾带跃,紧追不舍。那少年似是并不真想抛掉他们,也不渡江――看他跨下牲口的力气、是能渡过去的。也不靠江心,始终这么载浮载沉,悠然而进。到了这截地面,我见那三个人影抓住机会,忽然腾跃而起,一招一招向江中那少年击去。爷爷见那三人都穿着披风,借风使力,如枭如鸱,其中两人兵刃均是江湖上少有人用的‘鬼头爪’,才知出手的原来是龙虎山上的九大鬼,不由也吃上一惊。”
老人说到这儿,愣了一会儿,伸出手端杯呷了口酒,才继续道:“那少年就在江心驼背上接他三人的招。他使一把长仅二尺的短剑。一招之后,他坐下驼背就不免向下一沉,但那牲口结实,不当回事。借水的浮荡那少年人就可轻松化去三大鬼的沉重攻势,接着,他的牲口在这一招之间不免就会漂下一段,对他出手的人却要退回岸上换一口气。如果只有一人和他缠斗,不免三五招之后就会落后。但他们有三人,轮番进击,鹞翻鱼跃,所以始终把那少年缠得紧紧的――看来他们一路就是这么翻翻滚滚地缠斗下来的。”
那渔家打扮的小伙儿听得眼中发光,不知不觉把双肘齐支在油腻的桌上,也不嫌那桌子脏了。却听那老者说道:“三大鬼攻势凌厉自不必说,但那少年人的剑术可真叫我佩服:别出机杼,自成一家,每一招都让人如闻大道,如行歧路,发前人所未发,叔爷我都看呆了。忽听那少年笑道:‘你们战无能战,退又不退,真以为我不能在这江边掘个鬼冢吗?’”
“那三大鬼齐声怪笑,也难怪他三人张狂――出自龙虎山张天师座下,又名列入九大鬼中,一向买过什么人的帐?袁老大对他们尚且礼遇,章 往复对决的。我看到暮色中那少年双眉一剔,见又有一鬼跃起――这个年纪颇轻,好象是九大鬼里的七鬼。这时正是那少年刚接了二鬼刑风一招,二鬼刑风气力已尽,正后退回岸,而大鬼正在岸上蓄力疾追,七鬼则刚刚跃起出招之际。却听那少年高叫了一声‘共倒金荷家万里’,好象就是这七个字,他一拍坐下骆驼的后颈,人已一跃而起,避开袭来的七鬼,反去追击正后退回岸的二鬼。”
“叔爷一见这招,已觉那少年高明,二鬼这下只怕不好!果然,岸上大鬼已经立时变色,不待缓气,已腾空而起,要来相救。但那少年何等之快,只见他剑带弧形,一招之下,二鬼已不及回避,痛哼一声,肩头中剑,刺穿而过。他重伤之下,身子登时下沉,向江心坠去。大鬼已一跃而至,他不去接那二鬼,却叫道:‘老七’,命那老七去救助二鬼,自己手里就出了招,要趁那少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将他拿下。那少年只虚晃了他一下,却身形一旋,其势如弧,其转如蓬,避开那大鬼的这奋力一击,却向已托住二鬼退向岸上的七鬼追去。那大鬼大喝一声,招势已出,但在空中他毕竟及不上那少年的转折如意,只好劲力偏了一偏,就向水中的骆骆击去,把那骆驼打得向水中猛地一沉,险些没顶,他借力就翻了回去。这时那少年正足不沾地,向岸上的二鬼七鬼连连出手,二鬼已伤,七鬼全力支持,却已落尽下风。大鬼转眼加入战团,这时天好黑了,我也看不清,只见那面鬼影幢幢,剑风猎猎,时分时合,时聚时散,不过那少年始终没有落地,时不时飘然翻退,在岸边柳枝上借一下力。忽然场面一寂,三大鬼成犄角之势站住,严防死守,一动不动。那少年却伸出一臂,以一指钩在岸边一棵大槐树绝高处的树枝上,随着树枝一荡一荡,似也要化去适才激斗下来身上所受的岔力。”
“以叔爷的眼力,当时也没看出谁胜谁败。当时场面极静,我在旁边远远的也不由屏声静气。良久才听那边大鬼冷着声音道:‘我兄弟几个败了。你已重伤我二弟、留下我七弟一臂,是不是一定要把我三兄弟性命也留下?’”
“那少年在树上静了下,才道:‘那倒不必’,我听他声音也微微喘息,可想而知他胜得也不容易。那大鬼虽久经沙场,似也闻声一喜。我听他道:‘但有一句话说清楚,你今日放过了我兄弟,我兄弟日后却天涯海角再也不会放过你。’”
正听得入迷的那渔人打扮的乡下少年本甚厌恶三大鬼,章 一弹,重新向江心跃去。他那牲口也真不错,受了大鬼一击居然没事,这么急的水,仍停在江心等他呢。那少年一上驼背,那牲口就已随波飘去。只听他在驼背上喊道:‘我饶你们三个不死,是要你们三人传个话,跟袁老大说:我与他江湖恩怨江湖了。最近我没空,他如不服,约个时地,明年此日,再与他剑论生死。’”
那老者说到这儿沉默了下,“他们动手的地方离这儿不过三里,后来,我追查下来,看江边蹄迹,猜他就是在于寡妇这个酒店边上上岸的。”
那渔家打扮的小伙儿已听得脸色微红,意气扬扬,对门口传来的人声也全没反应,象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故事里。
“3标§”第一章势迫
原来章 重开国脉后,两人也只有被迫远走江湖。两人领兵不行,武功上可俱是好手。赵无量与赵无极俱善“太祖长拳”、又善使“齐眉棒”,当时江湖人物称之为“宗室双歧”,因他们俱为皇族,却流落草莽,故有此称。有句口号道是:“宗室双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前一句说的就是他们。
这且不提,却听门外这时有个声音道:“店家,前两日,你有看见一个骑骆驼的少年从这里上岸吗?”
说话的人穿了件暗蓝色的长袍,脸颊瘦削,眉疏目细,话问得也和气。这人别的还好,只那身衣服怎么看也不象他自己的衣服,倒有乔装易服之嫌。――这家小酒肆的店主就是于寡妇,烧的一手活鱼在方园十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只因近来生意寥落,实没想到这么阴雨的天还有客上门,不由更是殷勤。
那来人却只要她答一声“是”还是“不是”。及至听她亲口说了一声“是”,不由就将一双锐眼向那江边扫去。江边这时除了丝雨空蒙,什么也没有。那边那渔翁打扮的老者在水榭中就把眼睛一眯,唇角露出了一分笑意,口里喃喃道:“终于来了……”
于寡妇一时忙着杀鱼,――可她再也没想到,今天的生意竟还不只章 同一件事:你有看见一个骑骆驼的少年从这里上岸吗?
于寡妇章 浙西、苏南、闽中、江西、湖北、湘中、川西……嘿,文家做事果然与众不同,就是快,短短三天,这么多人就招来了。”
于寡妇一脸惊愕,章 怕承不住,自要了酒冒雨就在店外沙滩上坐着的。于寡妇一边烧鱼一边纳罕:实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不知撞了邪还是走了大运,竟来了这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人物。今儿这一天,就足抵得她平时两个月的生意。她也不敢多问,因店小,备的菜不多,自顾忙着打发司务到旁边的渔村买鱼买菜。
好一晌,那渔家少年才从自己的玄想中回过神来,惊觉章 或剽悍,非同于普通百姓。那少年也是有见识的,见其中不少人太阳穴高高隆起,分明是会武之人,而且是内家高手。店外沙滩上坐的十几人中更有几人分明就是绿林豪客,不由一脸疑惑地望向他叔爷,吃惊地低声问:“大叔爷,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只怕还都是练家子!怎么都跑到这么个小店来了?”
他叔爷低声笑道:“没错,旭儿,你只管看着,别说话,你不是愁没赶上那天的热闹吗?别着急,那还只是开始。从今天起,这江南六省的热闹才算真正上演,只怕要够你看够你瞧的了。”
他们两人都坐在靠水的角落,加之打扮寻常,一副本乡本土的模样,所以也就没谁对他们两个注意。那些人相互之间似乎也认识,但彼此之间都绷着,没有人肯先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除于寡妇忙着收拾鱼的砧板声,再无声息。鱼不会喊,否则,它不为了疼,也会为这难言的寂静而大叫的。有的人也怪,就瞪瞪地瞧着那些鱼在于寡妇乎下拚命地张嘴,宁可用这消遣也不肯开口打破沉闷。
那旭儿忍不住“嗤”地一声低声笑道:“哪儿来了这一群泥菩萨?”
他一语未完,就见他叔爷先是眉毛一跳,然后耳朵也一跳,然后才听得远远有个豪荡沛然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哪位相召、约我耿某到此一会的?”
章 其音如謦,聚若有形、散如无物,奔龙走马般直投入众人耳朵口才炸开。那旭儿也是个识货的人,口里一声轻呼:“哇,块磊真气!连这样高手都来了,今儿可真热闹了。”
他叔爷冲他赞许一笑。水榭内外,人人不由也是一惊,都想不出章 约我耿某到此一会的?”
他似乎不擅长说话,第二次开口还是这一句话,水榭上还是无人答话,静了静,店外才有一个老者站起,呵呵笑道:“小老儿还道是哪个耿某,原来是耿苍怀耿大侠,难得难得,您也在邀约之列吗?”
耿苍怀望向他,却似认得,想了想,才忆起这人是江西鹰潭五指门的长老何寓。五指门以指爪之功见称,所以那何寓的手上指间厚茧累累,也是凭这一点耿苍怀才把他忆起的,他不由微微皱眉道:“怎么,是何长老传柬相邀的吗?”
那何寓似是个通达老者,含笑道:“小老儿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我们老哥儿俩也是应邀而来,主人至今还未露面呢。”
耿巷怀一眼扫去,见沙滩上还有一个秃顶老者,衣着与何寓差不多,正冲自己点头微笑,知道他大概就是江西五指门的另一位长老何求了。这两个老人在江湖上口碑不恶,耿巷怀心内稍安,他为人谨慎,至此才一握小六儿的手,说:“六儿,咱们进去。”
那小六儿这几天大概又得他治疗,人已大大精神活泼起来。他似极信赖他耿伯伯,一只小手紧紧抓住耿巷怀大手,一双眼珠却滴溜溜直转,极好奇地向众人脸上看去。耿苍怀步大,小六儿被他一手握着,双足几乎腾空,没几步,他们已走入水榭之中。水榭中却只剩了个三条腿的桌子给他们坐。小六儿见别的桌上热气腾腾地有菜,回头看了下耿苍怀脸色――他这些天屡次和耿苍怀出生入死,已懂得查看局势情景――见耿苍怀脸色平和,似是不会有什么大事,才开口道:“耿伯伯,我饿!”
耿苍怀一笑,叫店家也炒两个菜来。于寡妇那边别处也差不多都忙好了,忙应着。不知怎么,来了这么多客人,她就对最后到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看着有好感。那小六儿已不是当时临安酒楼中的模样,人洗得干干净净了,衣服也换了,更显出唇红齿白,乖巧伶俐。于寡妇知道小孩儿喜甜,加意做了一道糖醋鱼端上来。才端上桌,那鱼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呢。小六儿极懂事,先往耿苍怀手里塞了一双筷子,说:“耿伯伯,你吃啊!”
轻轻一句,耿苍怀心中不觉一暖。他飘荡江湖有年,一向风尘奔走,急人之难,很少感受到这般温情过。不由地将一只手掌摩在小六儿头上,笑说:“六儿,你吃,伯伯不饿。”说着他抬眼向水榭内外众人望去,不怒而威,却已换了另一份神色。然后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张便笺,随手向那盘中抽出鱼身上的一根长刺,向身边木柱上一按,那便笺就被鱼刺钉在了那根木柱上。只听耿苍怀开口念道:
“欣闻耿大侠得预铜陵城外困马集一役。斯时风慨,令人神往。弟不惭愚陋,甚渴一见,请于三日后会于尖石嘴东十九里处江湾于家活鱼小肆,共议江南九省武林峰会,另有要事相商,切勿爽约,令人怅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