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罢,骆寒却一时不动,赵无极也就不慌收拾。两人看着那晚霞,整道江似都被渡上了一层金边。
良久,骆寒忽道:“我要过江了。”
赵无极一愕,似是反应不过来。
骆寒望着天际彩霞,那么艳,那么绚烂,但日头一沉,它就马上属于昨天。而明天呢,明天的晚上,谁知会是怎样的云彩,就不定还变成沉甸甸的阴霾。今天,也许是属于他们,他和一个老者的最后的晚霞。萍踪际遇,偶然会心,但骆寒道:“我要过江。”
赵无极听到这第二遍时,才似明白过来。他也看向彩霞,不说话。他一生际遇之奇,不计其数,但和这样一个少年坐在一艘舴艋般的小船上渔樵共渡,吃了十余天的饭,其中风味,宛如传说。但无奈所有传奇都是不长久的,那个少年、桀拗难驯,而他自己,也是这现实社会中的人。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不只有晚霞,江水,孤舟,还有一场场你无法抛却的争斗,有很多谋算、不可不为。
他知道骆寒的意思,他说要过江并不是要自己渡他过江,而是一早就猜到了自己跟踪的目的。他有那么一头识得水性的骆驼,渡江应该对他来说并不为难。想到这儿,赵无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叹气是一种心灵的停顿,赵无极那一口气叹得长长的,因为那一刻,人的心情是放松的,可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长到他希望可以永远不把那些功名利禄,世俗纷扰再度想起。
然后,他才开口道:“看来,我不得不拦你。咱们两人同舟共饭的缘份看来也尽了。”
他轻轻搬着手指头:“南渡之后,算起来,我老哥俩儿已退隐了一十有三年。我们不想隐退,二帝北狩,家国破碎,我都不知道这十二年我们怎么过来的。但袁老大、袁老大压得我们太紧,我们没有机会。我堂哥无量比起我来,还要热裹一些,但就算是我,也知道他心中那种痛苦。日日江风渔火,渔樵耕读,看似隐逸,其实,怎能息我胸中一点入世之心,叱咤之愿。在我们老哥俩儿心中,那一股忿火就从来没有熄过。”
然后,他拍拍甲板:“小朋友,我与你这十余日,驼船共路,我才算终于尝到了些隐逸之趣。我幼习书法,常以名家诗词练字,也算读过不少诗,但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什么叫‘山中习静观朝懂,松下清离折露葵’。”
说着一叹:“又是什么叫做‘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