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摇头一笑,已经拒绝。那两个仆人却已在桌上安插了十几个小碟,碟子细白,上绽冰纹。文翰林不愧为江湖中之雅士,虽清野小酌,也用具精良。那仆人又取出了个烫斗,烫他们带来的一坛好酒。文翰林在江湖绰号“袖手谈局”,颇爱饮酒,他见今日之局到目前果如自己所料,心下宁定,便有闲心静坐而观了。
文翰林给萧如斟满了一盏酒,笑道:“阿如,你喝一口,润下肺。”
萧如目中隐有忧虑:辕门今夜伏击骆寒之事本极隐秘,却被文府预知,她已颇吃惊。看文翰林预备得又如此周到,她更不由担心。——袁老大三日前得知胡不孤要伏击骆寒,他生性谨慎,虽未和胡不孤交待——恐挫其杀气,却亲手预伏下第二道与第三道伏击,甚或准备亲身而至。看来,这一切,却均落入了他人的算中。
如今江南时局不稳,辕为迫骆寒出面已与苏北庾不信屡有冲突,偏偏文府又闻风而动,而朝中势力又大多为众人掣肘,缇骑、双车俱调遣不动。萧如心知,袁辰龙如今是碰到了他复出十余年来都没有过的大关口。
所以袁辰龙斩杀骆寒之心才会如此之切——杀鸡儆猴,他若欲傧服众人、压服口声,杀骆寒不能不说是最简略的办法。没想到今晚临到动身前,秦相府长史与左金吾李捷却于此时适时而至,说领上命与他有要事相商,同来的还有统领大内高手的李若揭的三个弟子。袁辰龙情知事情有变,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只有秘请萧如至石头城代他统领全局。萧如也是到了江边,才知道文翰林在等着自己。
——忽听文翰林道:“阿如,你可知我这平生有三事最恨?”
萧如一奇:“噢?”
纵曾亲密如她,也是少有机会听文翰林吐露心事的,不由问道:“是哪三件?”
文翰林淡淡道:“我第一恨,是错生于文府。”
萧如一奇,“为什么?”
文翰林一抚膝,慨然道:“我也算自许甚高之人,但江南文府,家门清贵,清华家声,所历已过百年。人材久盛,偏我身为正宗长子,如生在别家,以我才调,自可超出前辈,令宗族一振,更不说令旁人夸羡、后代景仰了。但我偏偏生在文府之中,不是我炫耀家门,你也知道,我们家,文武两途,功名举业,连求仙学道,青楼游幸,各式各样的人材,都已数不胜数,要想超出前辈,一振一已面目,实是太难太难了。”
萧如便叹了口气,她知他所说的乃是实话。不说别的,只是令祖文昭公,怕就是他终生无法逾越的一道屏障。
文翰林继续道:“第二恨,我是恨袁老大,上天偏将我与他生在同时。这十年,我文翰林文难以高举入朝、以居廊庙,武不能江湖振作、一逞独步,俱是拜他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