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燃一双眼有些悲凉地望着他,口里涌出一口肺血,轻轻道:“是的,你终于杀了我了。”
林致面色迷茫,他这近月以来蚀骨之恨,被骗之侮终于消散了。那梗压在他心头的似乎永难报复的恨之入骨的人终于将死,可不知怎么,他心中反而没觉一丝轻松,反添悲梗,空空的,空空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在这荒林野外,让他只是想哭,抛剑而哭。
石燃却在倒地前忽一抬手,轻轻拂了下他的脸,轻轻道:“小致,没什么,江湖也就是这样了,我不怨你。”
四周杀声入耳,是文府在攻长车的车阵,林致只觉那颊脸上的一下轻拂还恍如昨日。昨日,似乎仅昨日他还与石燃言笑无忌。是什么,是什么把这一切都偷走了?是这要刮走一切人间温凉的旷野之风吗?他只觉得、只觉得天上那月华恍惚得可恨。而风,把这地上他熟悉的人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吹走了,把他初入世事的心似乎都吹凉了。
他缓缓倒退几步,喃喃道:“我杀了你了?我杀了你了?”语意飘忽,但转而又走近几步。他看见石燃似想说话,不由微低了身,俯耳细听。但四周杂声太乱,风也太大,他听不清,听不清了。
他慢慢低身,不由自主地靠近石燃那蠕动的已经失色也几乎无声的唇,石燃的生命在风中已近飘尽,他再说他这一生的最后的几个字。林致只觉心中一阵惨然,他没听清,却又似听清了,他怔怔望月,只觉似有什么把胸口都割开了,而且割切而出的是个好大的洞,让这寒肃肃的北风呼啸而入,一下卷走了他心中的一切。他似就不信石燃就要死了,摸了摸他心口的血。然后,耳中似有骆寒的歌声回响。
石燃耳中也自复响起这首歌:
我行大道
形容如逝
未得……
但一切到此为止。歌已渺,人轻逝。然后,风裹挟着他曾生过的魂灵,不知是就此消散,还是梗梗难瞑地呼啸着向一个远方而去。
(4)壁观
同样是夜,江风恻恻,笼罩着金陵城外距石头山不过八九里远的一处营房。
这是一支小小的不足三百人的军队。它不隶属于沿江各部。只怕很少有人知道,这也是袁老大布在长江边上、峰口浪尖处的一支精锐之旅。这支队伍人数虽少,但关联至重,对于平定苏南的局势自有它的重要。
——辕门之中,原本并不仅有‘长车’。
目下的营中,正一片岑寂。
营房之外,这时却站着个高挑的身影。这人三十一、二岁年纪,额头宽广,衣饰华丽。他身量极高,肩阔腰挺,容色中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贵气。——他就是华胄,辕门中,“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士为骖”中与胡不孤齐名、人称“右士”的华胄。
他这时望着那掩月之云与月下奔流之江,静静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