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伫立在一片黄土塬间。就算是在这满眼古风的三秦之地,也算得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城市了。
咸阳城的夜色也是旧的,象一块穿脏了就染、染了又会再脏、已染了无数道的黑布,虽有星星点点的破洞,但露出的那点星光也照不亮这浸染过无数道的夜了。
一层层历史的烟尘与血色的垢腻就滞积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色里——秦本尚黑,咸阳是先秦故地,黑闷闷的沉郁也属正常的吧?何况,四周的黄土塬上还流传着黄帝的传说,黄黑二色间,生长着那些黎民。他们黄齿黑发,系于泥土,呼为黔首,也算由来有自。
如今,这个城池已经残破了。历史的喧哗早已过去,城中所余户藉不过万余。一入夜来,更鼓俱歇,安宁宁得有如死一般的沉寂。
在咸阳城东,有一段荒凉已极的、说不清修于哪个朝代的废旧城墙。
那旧城墙现在只剩下一段,上面满是荒草杂树。
城墙上这时正站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子,她戴了一顶铁青色的大檐帽。帽子下面是一袭宽大的披风。披风底下,只见她的肩膀比男人略窄,却又较一般女儿为宽。值得注意的却是她的靴,完全男人样式的靴。
她面对的是一棵枣树。
枣树下,这时正站着一个人。只见那人站在黑影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年纪。只听他道:“把帽子摘下来。”
“为什么?”
那女子怒道。
她话声未落,树影里那人就紧了紧手中的绳索——他身边原吊着一匹马,极骁骏的马。那绳索这时正绕过马的肚下把它整个缚住。那人手一紧——那绳子本挂在枣树上一根粗大的枝杈上,那匹马儿就被他高高吊起了。
一时,在这暗黑的城头,一匹咴嘶着的骏马十分诡异的四蹄悬空被吊入丈许来高。
那女子一惊,只听她怒道:“你干什么!偷我的马也就罢了,居然还折磨它。你再不还我,小心我……”
可对面树下那人却象颇欣赏于她的狠厉。没等那女子发作完,就截断道:“我要你把帽子摘下来!”
那女子刚要梗着脖子说“不”。对面那小子却把手忽地一松——那马已被吊起来离地好有十来尺了,这时猛地滑下了半尺。
那女子便惊呼一声,生怕她的宝贝马儿摔断了踝骨。
却见那小子重又抓紧了绳索,止住那马儿的跌落之态。
那女子已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把甩脱头顶的大檐帽,被迫露出一张黑中带煞,眉浓两刀的脸来。
她的毛发也远较一般女子为重。只见她的目光中都在喷着火:“你是谁,倒底想干什么?有种划下道来,是男人的就冲我来,别欺负马!”
对面黑影里那小子见到她的脸,眼睛扑闪了下。手似乎软下来,慢慢放松了绳索,那匹马儿又缓缓地四足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