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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2 臼季举郤缺(僖公三十三年)

“左转背景”

僖公三十三年,晋国和狄国在箕作战,郤缺俘获了白狄的一个首领,立下了大功劳。接着,《左传》追叙了郤缺过去的一段历史:当初晋国的臼季(即胥臣)出使的时候,经过冀这个地方,看到郤缺(又叫冀缺)正在地里除草,他的妻子给他送饭,郤缺十分恭敬,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臼季看到后,就认为郤缺一定是一个很贤能的人,于是把他举荐给了晋襄公,晋襄公任命郤缺为下军大夫。后来郤缺果然立下了很多功劳,确实是一个贤能的人,臼季果然没有看错人,在农田里选拔到了一个贤能的人。

东莱先生是就如何考察一个人而展开议论。

“原文”

人之观,随所遇而变。过朝廷则观政,过障戍则观备,过营垒则观兵,过廛市[1]则观货,所观未尝不随所遇也。惟因所遇而观,故将求士者,必之庠焉,序焉,校焉,塾焉[2]。舍庠序校塾而适野,则所见畎亩而已矣,稼穑而已矣,农夫而已矣,于此而求士,是犹求鱼于山,求兽于海,果何从而得之哉?

彼臼季出使,而得冀缺[3]于耕馌[4]之间,其亦异于人之观矣。臼季,文公之近臣也。居则华屋,出则雕轩[5]。方其奉君命而使,佩玉长裾,光丽溢目,麾幢旌节[6],贵震一时。使他人居之,则意必满,气必扬,下视农夫,沾体涂足之劳,将颦蹙呕哕而不肯观矣。况东阡西陌,不知其几亩也;前耘后耕,不知其几人也;妇馌子饷[7],不知其几家也。棼棼阗阗[8],往来如织,何以辨其孰肃孰慢,孰庄孰肆,孰敬孰怠耶?臼季于道路驻足之顷,骤拔冀缺于千镈[9]万笠之间,举之于君,列之于卿大夫之间,迄[10]为名臣,不负所举,吾不知臼季且何术以观之也。

“注释”

[1]廛(chán)市:市场。

[2]庠(xiánɡ)焉,序焉,校焉,塾焉:庠、序、校、塾,都是古代的教育场所,相当于现在的学校。

[3]冀缺:即郤缺,因为是食邑于冀,所以又称冀缺。

[4]馌(yè):给田间干活的人送饭。

[5]雕轩:雕有花纹的马车。

[6]麾(huī幢(zhuàng)旌(jīng)节:都是仪仗旗帜之类。

[7]饷(xiǎng):同馌,给田间干活的人送饭。

[8]棼(fén)棼阗(tián)阗:纷乱喧闹的样子。

[9]镈(bó):锄头。

[10]迄(qì):这里指竟然,居然。

“译文”

人们的考察是随着所遇到的情况而改变的。经过朝廷就考察政治,经过戍守的地方就考察战备,经过军营就考察军队,经过市场就考察货物,所考察的未尝不是跟随着所遇到的情况。正是根据所遇的情况而考察,所以要寻求士人,必定要到庠序去,到学校去,到私塾去。舍弃庠序、学校、私塾而到野外去寻找,那么所看见的只有田亩而已,庄稼而已,农夫而已,在这里寻求士人,就像到山上去寻找鱼儿,到海里去寻找野兽,果真如此,哪能寻找得到呢?

他臼季在出使的时候,却在耕种和送饭的人群之间得到了冀缺,这也和人们一般的考察太不相同了。臼季是晋文公所亲近的臣子,平时居住的是豪华的房屋,出行则有雕饰过的车马。当他奉国君的命令而出使的时候,佩戴着宝玉,穿着长袍,光彩照人,还拥有仪仗旗帜,他的高贵震动一时。如果是其他人处在这种地位,就会得意洋洋,趾高气扬,俯视农夫,看到农夫身上腿上都沾满了泥土地劳动,就会蹙眉作呕,不肯再看下去了。更何况东西交错的阡陌,不知道那里有多少田地;前后都在耕耘,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妻子儿女都在送饭,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纷乱喧闹,来来往往,就像穿梭一样,怎么去辨别谁严肃谁傲慢,谁庄重谁放肆,谁恭敬谁怠慢呢?臼季在道路边歇脚的片刻,突然从众多的锄头斗笠中间提拔出冀缺来,举荐给国君,使他位列卿大夫中间,竟然成了名臣,不辜负臼季的举荐,我不知道臼季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考察他的。

“原文”

盖尝闻之,昔之在公卿之位者,未尝不以求士为首务。旦之所思者,士也;暮之所思者,士也;在朝退朝,出疆入疆,未尝须臾忘士。思之既深,故虽田野之间,莽苍之外,寸长片善,未有不投吾之意,而动吾之目者。吾非数数然求见之也,吾心在于求士,则士自见于吾心也。鉴[1]以照物为职,吾明既彻,则物自入其照。公卿以求士为职,吾诚既立,则士自入其求。如使本无求士之诚,则虽左顾右盼,见一人而问之,又见一人而质之,体烦目眩,精耗神竭,而所谓真贤实能者,未必不失之交臂之问矣。观茅容之避雨,未有知容之贤者也,而郭泰独知之者[2],非泰之观异于众人,泰求士之心异于众人也。过冀缺之耕馌,未有知缺之敬者也,而臼季独知之者,非季之见异于众人,季求士之心异于众人也。苟所观者以目而不以心,则见避雨而偶不箕踞者,遽谓之茅容;见耕馌而偶不嫚侮者,遽谓之冀缺,可耶?

吾尝考臼季、冀缺之事,而知古今风俗之变有大不同者焉。古者公卿有不遇之叹,而布衣无不遇之叹。后世布衣有不遇之叹,而公卿无不遇之叹。古者公卿以求士为己责,故常以不遇贤者为忧。至于布衣,外无责,内无忧,嚣嚣然[3],何往而不遇哉?故臼季惟恐不遇冀缺,而冀缺不恐不遇臼季也。后世之公卿,以得位为遇;后世之布衣,以无位为不遇。下求之愈急,上应之愈缓,而风俗日以薄矣。非自拔于污俗之中,殆未足与论遇不遇之真在也。

“注释”

[1]鉴:镜子。

[2]观茅容之避雨……而郭泰独知之者:茅容在避雨的时候,即使淋湿了身子,也要保持端庄的仪表。当时郭泰以善于举荐人才著称,看见了茅容的严谨,就认为这个人必定很贤能。事见范晔《后汉书》。

[3]嚣(xiāo)嚣然:这里指自适从容,安闲的样子。

“译文”

曾经听说过去在公卿位置上的人,没有不以寻求士人为首要任务的。白天所想的,是士人;晚上所想的,是士人;在朝廷或退出朝廷,在国内或不在国内,没有一刻忘记士人。既然思念得很深,所以即使是在田野之间,空旷的郊外,一点点的长处和善心,没有不引起我注意,并且触动我眼睛的。我不是急急忙忙地寻访他们,我的心在于寻求士人,那么士人自然就在我心里出现了。镜子以映照物体为职责,我已经通明透彻,那么物体自然进入我的映照中。公卿以寻求士人为职责,我的诚心已经确立,那么士人自然会进入我的寻求中。如果本来就没有寻求士人的诚心,那么即使左顾右盼,见到人就询问,见到人就质问,使身心烦恼,眼睛晕眩,精神耗竭,但所谓的真正的贤能的人,未必不在这交臂的询问中错失了。观看茅容避雨,没有人知道茅容的贤能,但郭泰却知道他的贤能,并非郭泰观察到的和别人不一样,只是郭泰寻求士人的内心和别人不一样。冀缺在田间耕种和吃饭的时候人们从旁边经过,没有人知道冀缺很恭敬,但臼季却知道他的恭敬,并非臼季所看到的和别人不一样,只不过臼季寻求士人的内心和别人不一样。如果考察者以眼睛去考察而不是以心去考察,那么看见避雨而不张开双腿蹲下的人,马上就认出是茅容;看见在田间耕种和吃饭而不侮慢的人,马上就认出是冀缺,可能吗?

我曾思考过臼季、冀缺的事情,因而知道古今风俗有很大的不同。古代公卿有遇不见士人的感叹,而平民没有不被公卿遇见的感叹。后世的平民有不被公卿遇见的感叹,而公卿没有遇不见士人的感叹。古代公卿以寻求士人为自己的职责,所以常常因为没有遇见贤人而忧虑。至于平民百姓,外无职责,内无忧虑,十分安闲,哪里会感到没有好的际遇呢?所以臼季很担心没有遇见冀缺,而冀缺不担心不被臼季遇见。后世的公卿,把得到官位当作好的际遇;后世的平民把没有官位当作际遇不好。下面的人追求得越来越着急,上面的人回应得越来越缓慢,因而风俗一天天地浇薄了。如果不从污秽的世俗中跳脱出来,大概是无法谈论知遇和被知遇的真实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