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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 阳处父改蒐贾季杀阳处父(文公六年)

“左传背景”

文公六年,晋国本来要在夷这个地方检阅军队,准备让贾季将中军(最高军事长官),让赵盾当副官。这时赵盾的亲信阳处父,突然把检阅军队的地点临时改到董这个地方,并且把贾季和赵盾的位置调换了,让赵盾将中军。从此贾季怀恨在心,看准了阳处父没有人会援助,于是在第二年派续简伯把阳处父杀掉了。赵盾由于得到了阳处父的好处而当上了中军将领,本应该替阳处父报仇而杀掉贾季,但赵盾为了避免嫌疑,没有这样做,而是把杀手续简伯杀掉,放走贾季,还派人去给他送钱财。但是,赵盾派的这个人叫臾骈,而臾骈又是以前贾季的仇敌。所以赵盾表面上是对贾季很好,给他送钱财,实际上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目的是派贾季的仇敌臾骈在路上把贾季干掉。但是,臾骈这个人没有领悟到赵盾的真实意图,以为赵盾这个人很仁义,自己不应该为私怨而杀害贾季,于是安全地把贾季护送出境,前往狄国去了。

东莱先生揭露了赵盾的阴险,并批判了那些把公众权力当作私利来随意赠人的人。

“原文”

私者,人之所恶也。立乎人之朝,相结以私情,相交以私利,相报以私恩,不复知公义之所在,固人之所共恶也。是其为私,虽人之所共恶,亦人之所共知,犹非可恶之尤者也。天下之尤可恶者,其惟私之私乎?受私而矫情以示公,示公而匿机以行私,私中有公,公中有私,深閟险谲[1],举世皆莫能窥,此所谓私之私也,君子之所尤恶也。

阳处父私于赵盾,犯君命,堕国法,擅蒐[2]于董,夺贾季之位以畀盾,其私于盾者深矣。使盾果存公心,必思命当出于君,而不当出于臣。君命既定,而臣擅易之,是无国法也。盗财者谓之盗,受其财者亦谓之盗。擅命者谓之叛,受其命者亦谓之叛,其可贪一时之宠而自纳于叛乎?苟盾持此义,以固拒阳处父之命,吾始信盾之真公也。今盾安受处父之擅命,恬处正卿之位,受其利而欲逃其名,背惠弃恩,疏绝处父,自示其公,以避受私之谤,盾之用心可畏也哉!

“注释”

[1]深閟(bì)险谲:深深地隐蔽,阴险狡猾。閟,隐蔽。

[2]蒐:检阅军队。

“译文”

自私是人人都很痛恶的。处在人家的朝廷,用私情来相互结交,用私利来相互结交,用私人恩情来报答,不再知道公正的道义在哪里,这本来是人们所共同痛恶的。这样的自私行为,虽然是人们所共同痛恶的,但也是人们共同知道的,这还不是最可痛恶的。天下最可痛恶的是自私中的自私吧?接受私利而矫情地炫耀公正,炫耀公正而又隐藏心机来做自私的事,自私中有公正,公正里面有自私,深深地隐藏,阴险而狡猾,全世界的人不能看清,这就是所谓的自私中的自私,君子最痛恶的。

阳处父私心偏爱赵盾,冒犯君命,毁坏国法,擅自在董地检阅军队,把贾季的位置夺来给赵盾,他私心偏爱赵盾是很深的了。如果赵盾存有公心,必定会想到命令应当出自国君,而不应当出自臣子。国君命令已经定了,而臣子擅自改变,这是没有国法。偷财物的人叫贼,接受贼的财物的人,也是贼。擅夺君命的人叫叛逆,接受叛逆者之命令的人也是叛逆,怎么可以贪图一时的宠幸而把自己纳入到叛逆的境地呢?如果赵盾拿着这种正义来坚决地拒绝阳处父的任命,我才相信赵盾是真正的公正。现在赵盾接受阳处父的擅自命令,坦然地处在正卿的位置,接受他的好处而又想逃避他的罪名,背弃恩惠,疏远阳处父,自我炫耀公正,以避免受到毁谤说他有私情,赵盾的用心很可怕呀!

“原文”

何以知盾疏绝处父以示公也?以贾季杀处父而知之也。贾季所以敢杀处父者,以其无援于晋也。晋国之权专出于盾,而盾之权专出于处父,有盾以为处父援,天下之援岂有强于此者乎?而贾季反谓处父无援于晋者,是必盾既得位之后,视处父如路人,利害不相关,患难不相救,此贾季所以知其无援也。盾之不援处父者,岂不知处父之恩不可负哉?其矫情以示公者,急于自解而不暇顾人耳。然其示公之中,未尝不匿机以行其私焉。贾季既杀阳处父,盾归其狱于续简伯,不探其情而诛贾季者,盖以贾季之所以杀处父者,不平其私于我也。是处父之死由我也,处父由我而死,我为处父复仇而杀贾季,则未免于私之嫌也。故宥[1]贾季于远,又送其帑[2],以致勤厚之意,皆矫情以示公也。

“注释”

[1]宥(yòu):宽宥,放掉。

[2]帑(tǎng):钱财。

“译文”

怎么知道赵盾疏远阳处父是为了炫耀公心呢?从贾季杀害阳处父可以知道。贾季之所以敢杀害阳处父,是因为他在晋国没有援助。晋国的权力被赵盾专断了,但赵盾的权力是从阳处父的擅自专断而来,如果有赵盾作为阳处父的援助,天下的援助还有比这更强大的吗?但是贾季反而认为阳处父在晋国没有援助,这必定是因为赵盾得到权位之后,把阳处父看作是陌路人,利害已经不相关了,患难也不必去救助了,这就是贾季知道阳处父没有援助的原因。赵盾不援助阳处父,难道不知道阳处父的恩情不应该辜负吗?赵盾矫情地炫耀公正,是急于为自己开脱而来不及顾及别人而已。但是他炫耀公正,这里面未尝没有隐藏心机来为自己谋私利的盘算。贾季杀了阳处父以后,赵盾把这个案情归罪于续简伯,而不是依照真实情形杀掉贾季,这是因为贾季杀害阳处父,是不满意阳处父偏私于我。这样,阳处父的死是为了我,阳处父为我而死,我为阳处父报仇而把贾季杀掉,那么就不免于谋私利的嫌疑了。所以宽宥贾季,让他走得远远的,又送给他钱财,表示了殷勤忠厚的意思,这都是矫情以炫耀公正。

“原文”

孰知其示公之中,阴匿其至私而不悟乎?盾之所使送贾季之帑者,臾骈。臾骈,贾季之仇,送帑而使其仇,实欲臾骈尽杀贾季以逞吾憾也。苟盾果出于善意,则举晋国之人岂无可任以送帑之责者?今不付之他人,而独付诸其仇,则盾之情可见矣。若臾骈从其党之言,尽杀贾氏,则全贾氏之恩归于盾,灭贾氏之恶归于骈。外示公义,内复私怨,其机可谓险矣。臾骈不悟其机,反谓盾行礼于贾季,抑忿释憾,卫之出境,其事虽善,吾恐未必投盾之机也。卫瓘将杀邓艾,知田续有憾于艾[1],使田续追之,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续果杀艾。瓘使仇雠追邓艾,盾使仇雠送贾氏,其机本同然。卫瓘之机浅,故田续悟其机而杀之。盾之机藏,故臾骈不悟其机而生之[2]。是全贾季者,虽臾骈之美,而本非盾之意也。盾示之恶,而骈误以为善;盾示之邪,而骈误以为正,人之误每如此,亦何患于误乎?恶机可以感善,邪机可以感正,是善常在于恶之中,而正常在于邪之中也。善在恶之中,是天下本无恶,正在邪之中,是天下本无邪也。之言也,之理也,微矣哉!

“注释”

[1]卫瓘将杀邓艾,知田续有憾于艾:卫瓘、邓艾、田续,都是魏晋时人,邓艾曾攻克蜀国,功劳很大,受人嫉妒。卫瓘,曾官至太保。二人有隙,卫瓘假装派田续去追留邓艾,而田续本是邓艾的仇敌,结果把邓艾杀了。卫瓘这是借刀杀人。

[2]臾骈不悟其机而生之:臾骈不明白他的心机而放过了贾季。生之,使他生,即放过他。使动用法。

“译文”

谁知道他炫耀公正之中,暗暗地隐藏了他的最自私的一面而不让人明白呢?赵盾派去给贾季送钱的人是臾骈,而臾骈是贾季的仇人。赵盾给贾季送钱,却派贾季的仇人,实际是想要臾骈把贾季杀干净,来发泄我的怨恨。如果赵盾果真是出于善意,那么全晋国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担当送钱的任务吗?现在不托付给别人,而单独托付给贾季的仇人,那么赵盾的心思可以看出来了。如果臾骈听从他同伙的劝告,把贾季杀掉,那么保全贾季的恩情就要归到赵盾,而消灭贾季的罪恶就要归到臾骈了。外表上炫耀正义,内心却是报复私人怨仇,他的心机可以说很阴险了。臾骈不明白他的心意,反而认为赵盾对贾季施行礼义,于是抑制自己的私愤,放弃自己的怨恨,保卫贾季出境。这事情虽然很好,我恐怕未必合赵盾的心意。卫瓘想要杀害邓艾,知道田续对邓艾有怨恨,于是让田续去追邓艾,说:“可以报复江油之辱了。”田续果然杀害了邓艾。卫瓘使仇敌去追邓艾,赵盾派仇敌去送贾季,他们的心机本来是一样的。卫瓘的心机很浅,所以田续明白了他的心机而把邓艾杀了。赵盾的心机很隐蔽,所以臾骈不明白他的心机而放过了贾季。所以保全贾季的,虽然是臾骈的美德,但不是赵盾的本意。赵盾出之以罪恶,而臾骈误认为是善意;赵盾出之以邪恶,而臾骈误认为是公正,人们的误会往往是这个样子的,那么对于误会有什么好忧虑的呢?罪恶的心机却可以感发善举,邪恶的心机却可以感发正义,所以善良常常在罪恶中,正义常常在邪恶中。善良在罪恶之中,这是天下本没有罪恶;正义在邪恶里面,这是天下本没有邪恶。这样的话,这样的道理,很精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