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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5 楚文无畏戮宋公仆(文公十年)宋杀申舟(宣公十四年)

“左传背景”

文公十年,楚王正准备讨伐宋国,宋国不敢抗拒强大的楚国,于是求和,迎接楚王。楚王在宋国停留的时候,前往宋国的孟诸打猎,宋公作陪。楚王命令宋公准备好点火的工具,宋公没有听从命令,于是楚王的臣子文之无畏就鞭打宋公的仆人,并示众。有人劝诫文之无畏,不要这样过分,毕竟宋公是一国之君。但文之无畏显得很傲气,说:“我按职责办事,有什么强横?”还说自己不会屈服于宋国的压力,“岂敢爱惜生命而放弃职责呢?”

宣公十四年,楚庄王准备派使者前往齐国,并叮嘱使者经过宋国的时候,不必事先通知宋国人(不必向宋人借道)。当时楚王选中的使者就是文之无畏(又称申舟)。这时文之无畏十分担心,因为自己此前曾鞭打过宋公的仆人,宋国人肯定会趁机报复自己把自己杀掉。但楚庄王坚持让文之无畏去,说如果宋国人胆敢杀害你,我会替你报仇。文之无畏说宋国人糊涂,自己此行必死无疑。后来宋国人果然逮捕了文之无畏,借口他不通知宋国就从宋国走过去,是蔑视宋国,于是把文之无畏杀掉了。

东莱先生辛辣地嘲讽了文之无畏的狐假虎威,浪得虚名,结果落得了被宋国人杀害的下场。并警告了那些贪图虚名的人。

“原文”

名不可以幸取也。天下之事,固有外似而中实不然者。幸其似而窃其名,非不可以欺一时,然他日人即其似,而求其真,则情见实吐,无不立败。名果可以幸取耶?幸虽在前,忧实在后。人见其似,而信其真,幸之大者也;人见其似,而责其真,忧之大者也。以一朝之幸,易终身之忧,智者其肯易之耶?马之外强中干[1]者,滥得骐骥之名,幸则幸矣。弛陵谷而责以骐骥之足,忧将若之何?士之色厉内荏[2]者,滥得逄、干[3]之名,幸则幸矣。临刀锯而责以逄、干之节,忧将若之何?是故求名易,保名难;取名易,辞名难。受名之始,乃受责之始也。昔之君子,内未有其实,则避名如避谤,畏名如畏辱,方逡巡[4]却走之不暇,况敢乘其似而邀其名乎?

“注释”

[1]外强中干(ɡān):表面强大而实际空虚。干:空虚,虚无。

[2]色厉内荏:外表强硬而内心怯弱。荏rěn,怯弱。

[3]逄(pánɡ)、干:指关龙逄、比干,分别是夏桀和商纣时的忠臣,都由于敢于进谏而被杀。

[4]逡巡:这里指后退。

“译文”

名声不可以侥幸地获取。天下的事,本来有外表貌似而其实不是的。由于貌似而侥幸地窃取名声,不是不可以欺骗一时,但以后别人按照他的貌似来推求他的真实情况,那么真实情况显现并吐露了,没有不马上失败的。名声果然可以侥幸地获取吗?幸运虽然在前面,忧患实际在后面。人们看见他貌似而相信他是真实的,这是十分侥幸的。人们看见他貌似,而要求他的真实,这是十分愁人的。用一时的侥幸来交换终身的忧愁,聪明的人他肯交换吗?外表强壮而实际虚弱的马匹,假装着而获得了骐骥的名声,幸运是很幸运了。但在山谷里驰骋,而要求它有骐骥的脚力,那它将会有怎样的忧愁呢?表面严厉而实际软弱的人,假装着而获得了关龙逄、比干的名声,幸运是很幸运了。但面对刀锯,而要求他有关龙逄、比干的节气,那他将会有怎样的忧愁呢?所以求得名声很容易,保住名声很难;取得名声很容易,辞掉名声很难。开始得到名声,就是开始得到责任。过去的君子,内心如果没有真实情感,那么逃避名声就像逃避毁谤一样,害怕名声就像害怕侮辱一样,正在后退逃跑都来不及,还敢趁着那貌似而求取名声吗?

“原文”

孟诸之役,文之无畏席强楚之威,而窘戮宋公,本无足称者。然宋公国虽弱,而位则君也。文之无畏国虽强,而位则臣也。论其实,则以楚加宋,以强凌弱,人之所甚易。论其迹,则以卑犯尊,以弱击强,人之所甚难。居甚易之地,而坐得至难之名,人情谁不乐此哉?此无畏所以因其似而窃其名也。必尝挥金发粟,然后人许其豪;必尝赴敌突围,然后人许其勇。今无畏挟六千里之楚,而折一与国之君[1],前无权势之可惧,后无忧患之可虞,从容谈笑,而冒不畏强御之名,天下之所谓幸者,有过于此乎?想无畏正色庄语以答或人之问,必谓:“名固可以幸取,人固可以名欺,虽吾君,亦以劲正见期,孰知吾之有所挟哉?”捘卫侯之腕,人知涉佗之直[2],而不知其借晋之威也;没太子之车,人知江充之直[3],而不知其借汉之威也;戮宋公之仆,人知无畏之直,而不知其借楚之威也。无畏借楚之威,以为己名,无毫末之劳,而有丘山之誉。使如是而无后忧,则诚不如诈,直不如曲,君子不如小人矣。

“注释”

[1]与国之君:盟国的国君。与国,结交的盟国。

[2]捘(zùn)卫侯之腕,人知涉佗之直:涉佗代表晋国和卫侯会盟,当时要宰牛歃血,涉佗不让卫侯执牛耳,把卫侯的手腕推到一边,十分蛮横,说卫国不过相当于晋国的一个封邑。捘,推。

[3]没太子之车,人知江充之直:江充作为武帝宠臣,借助汉武帝的威严,严厉执法,不听从太子的请求,没收了太子手下人的车子。见《汉书》卷四十五。

“译文”

在孟诸打猎的时候,文之无畏借助强大的楚国的威严,让宋公窘迫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但宋公虽然国家弱小,但却是国君。文之无畏虽然国家强大,但位子是臣子。谈论这件事的实情,那么以楚国欺凌宋国,以强欺弱,这是人们很容易论述的。谈论这件事的表象,那么以卑贱冒犯尊贵,以弱小攻击强大,这是人们很难论述的。处在很容易的地方,而轻易地得到了很难得到的名声,按人情来说,谁不会为此而高兴呢?正因这样,文之无畏凭着貌似而窃取了名声。必定要挥霍金银,散发粮食,然后人们才会赞许他豪爽;必定是曾经作战突破敌人的包围,然后别人才赞许他勇敢。现在文之无畏挟持六千里广大的楚国,而羞辱一个盟国的国君,前面没有什么权势可怕的,后面又没有什么忧患可担心的,从从容容,说说笑笑,就骗取了不畏强暴的名声,天下所谓的幸运,有比这还幸运的吗?我想,文之无畏会一脸严肃地回答有的人的质问,说道:“名声固然可以侥幸地获取,人固然可以用名声来欺骗,即使是我的国君,我也会强劲刚正地期许,谁知道我有什么挟持呢?”推挤卫侯的手腕,人们知道涉佗的刚直,而不知道他是借助了晋国的威严;没收太子的车,人们知道江充的刚直,却不知道他是借助了汉朝的威严;鞭戮宋公的仆人,人们知道文之无畏的刚直,却不知道他是借助了楚国的威严。文之无畏借助楚国的威严来成就自己的名声,没有丝毫的劳苦,却有像山丘一样大的声誉。如果这样而没有后顾之忧,那么诚实就不如奸诈,正直就不如卑屈,君子就不如小人了。

“原文”

抑不知人既以直期之,亦必以直使之。故楚子异日遣使过宋而不假道,置他人而推无畏,岂不以直辞劲气,固可以横身犯难,而张强楚之天声乎?无畏始知前日之伪名,适所以招今日之实祸。畏缩惶恐,言于楚子曰:“郑昭宋聋[1],晋使不害[2],我则必死。”哀鸣乞怜,一至于此。向来之直辞劲气,安在耶?始则曰:“敢爱死以乱官?”今则曰:“我则必死。”始一何壮,今一何怯耶?无事则为不畏死之言,有事则为畏死之语。真情本态,至是尽露矣。名之不可苟得如是哉!呜呼!躄者,命在杖,失杖则颠。渡者,命在壶,失壶则溺[3]。挟外以为重者,失其所挟,未有不危者也。无畏之所挟者,楚耳。一旦身出方城之境,宋人岂惧失楚之无畏哉?宜其甘心而不顾也。吾故表而出之,以为挟外物者之戒。

“注释”

[1]郑昭宋聋:郑国明白而宋国糊涂。昭,明白。聋,这里指糊涂。

[2]晋使不害:当时楚王还派遣了公子冯到晋国去,交待不用向郑国请求借道。

[3]渡者,命在壶,失壶则溺:渡河的人可以借助空心葫芦的浮力渡过河,所以说“渡者,命在壶”。

“译文”

但却不知道既然以刚直期许了,人家也必定会以刚直来使唤你。所以楚王以后派遣使者经过宋国而不向宋国打招呼借道时,放弃了其他人而推举文之无畏,难道不是因为他语辞刚直意气强劲,必定可以挺身冒犯敌难,而张扬壮大楚国的高贵声威吗?文之无畏这才知道了以前虚伪的声名正好招来了现在真实的祸患。畏畏缩缩,诚惶诚恐,在楚王面前说:“郑国人明白而宋国人糊涂,出使晋国的使者没有危险,我却必定会死。”悲哀地鸣叫,乞求哀怜,到了这种地步。以前刚直的辞语和强劲的意气都到哪里去了?开始时就说:“敢因为爱惜生命而乱了职责?”现在却说:“我必定会死。”开始时怎么那么雄壮,而现在怎么这么卑怯呢?没有事的时候就说不怕死的话,有事的时候就说怕死的话。真实的感情和本来的心态,到这时全都表露出来了。名声不可以随便地获取,就是这个样子啊!呜呼!瘸子的性命维系在拐杖上,失去了拐杖就会跌倒。渡河的人,性命维系在葫芦上,丢失了葫芦就会溺死。挟持外物来加强自己,如果失去了所挟持的,就一定很危险。文之无畏所挟持的是楚国,个人一旦离开了楚国的边境,宋国人难道害怕失去了楚国的文之无畏吗?难怪他心甘情愿而不能顾惜。我因此把他揭露出来,作为那些挟持外物的人的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