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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7 宋公杀母弟须及昭公子(文公十八年)武穆之族以曹师伐宋(宣公三年)

“左传背景”

文公十六年,宋国的昭公由于无道,众叛亲离,宋昭公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绝境,于是束手待毙,被人杀害了。接着是昭公的弟弟宋文公即位。文公十八年十二月,文公杀了自己的同胞兄弟须和昭公的儿子,对昭公子孙赶尽杀绝,并且派人攻打支持昭公子孙的武氏,驱逐武、穆二族。

宣公三年,武、穆二族引导曹国的军队攻打宋国。

宋昭公无道,不仅使自己丧命,而且连累了自己的后代,导致了三四年之后的宋文公大肆屠杀昭公子孙。东莱先生分析了宋昭公的行为以及昭公给自己后代所带来的祸害。

“原文”

身后之爱憎,可以验身前之臧否。闻其名而共慕之,见其嗣而共恤之,是人也,必有遗爱在民者也。闻其名而共诋之,见其嗣而共疾之,是人也,必有遗衅在人者也。故是非善恶之辨,必至于子孙而后定。以朱之淫而宾于虞,以盈[1]之材而亡于晋,非尚论其先,果何以致之哉?

宋昭公之无道也,“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2]”,众叛亲离,而殒其身者也。人亡而虐不亡,骨朽而恶不朽,其平日之所践历,犹将削其迹而去之,况所谓子孙者,岂有措足[3]之地乎?然武氏道昭公子而为乱,虽不克成,然余殃流毒,更三四年而后息。

“注释”

[1]盈:即晋国的栾盈,他的父亲在晋国不得人心。

[2]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这是引自《左传》文公十六年宋昭公说的一句话,指不能获得大夫和自己祖母的支持。君祖母,即宋昭公的祖母襄夫人。所谓“君祖母”,就像君父一样,是君王家庭的特定称谓。

[3]措足:放脚的地方,即立足之地。

“译文”

死后的爱憎,可以验证生前的好坏。听到他的名字,大家一同仰慕,看见他的后代,大家一同体恤,这样的人,必定是遗留了爱心在百姓中间。听到他的名字,大家一同责骂,看见他的后代,大家一同嫉恨,这样的人,必定是遗留了仇衅在人间。所以是非和善恶的分辨,必定要到子孙后代才可以定下来。凭着丹朱这样淫乱的人,却能在虞舜的朝廷受到宾客的待遇,凭着栾盈的才能却死在了晋国,如果不向上追论他们的先人,那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呢?

宋昭公是个无道的国君,“不能获得大夫和自己的祖母的支持”,众叛亲离,最后被杀了。人死了但暴虐还没有消亡,骨头烂了但罪恶还没有烂,他平时所践踏和经历过的地方,人们都要扫除他的印记,何况他的子孙呢,难道还会有立足的地方吗?但是武氏却引导昭公的子辈作乱,虽然没有成功,但遗留下来的祸殃和毒害,经历了三四年才平息。

“原文”

使宋人果憾昭公,则眇然弱息,焉能摇民心,倾国势,震荡讙[1]动,一至于此?殆未有知其说者也。生而向,死而背者,世固尝有是矣。曷尝闻生则厌之,死则怀之者乎?彼昭公果何以得此于民哉?君,天也,民之于君,固有不可解于心者。昭公虽无道,然尝托在君位矣。君民之间,盖自有不胶漆而固者。前日之怨,岂民之本心哉?物有以迫之。鈇焉钺焉,则怨;桁焉槢焉[2],则怨;畋焉游焉,则怨;台焉囿焉,则怨。至于身没之后,鈇钺弊,桁槢朽,畋游弛,台囿荒。前日之怨窗然空然,堕于渺茫,漫不见踪迹。冰泮[3]则水生,尘尽则鉴澈,怨去则思来。斯民始怵恻凄惨,追惟畴昔君臣之义,见其遗嗣,恻怛兴怜。故奸宄乘之,犹足疑误群听,此真民之本心也。

“注释”

[1]讙(huàn):喧哗。

[2]桁(héng)焉槢(xí)焉:桁,房顶上的横木。槢,横木,坚木。桁槢,指横行霸道,蛮不讲理。

[3]泮:溶解。

“译文”

如果宋国人果真痛恨昭公,那么就会无声无息地发生政变,怎么会动摇民心,倾倒国势,动荡哗变以至于现在这个地步呢?大概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活的时候就向着,死了就背叛,世上固然有这样的事情。可曾听说活着时厌恶,死了却很怀念的吗?他宋昭公究竟凭什么在这时获得民心呢?国君就像是上天,老百姓对于国君,本来在内心就有不可分解之处。宋昭公虽然无道,但曾经托身在国君的位置上。君民之间的感情大概本来就有不用胶漆就很牢固的情况。以前的怨恨,难道是百姓的本心吗?是外物强迫他们这样的。用酷刑,那么百姓就会怨恨;横行霸道,那么百姓就会怨恨;打猎游玩,那么百姓就会怨恨;建立各种楼台,那么百姓就会怨恨。至于死了之后,酷刑解除了,横行没有了,田猎也松弛了,楼台也荒芜了。以前的怨恨都消失了,坠入了渺茫的境地,找不到踪迹了。冰溶解了就有了水,灰尘没有了镜子就清晰了,怨恨没有了那么思念就来了。这时百姓开始怜悯悲哀,追念过去君臣之间的情义,看见了他的后代,悲痛而怜悯。所以奸诈的人想乘机谋反的时候,还足以使百姓感到疑惑不解,这真的是百姓的本心啊。

“原文”

惜乎!怨在身前,思在身后。昭公亲当近日之怨,而不及待他日之思,此其所以履危亡而莫救欤?当昭公将弑之际,彷徨四顾,无非雠敌,涂穷势极,自赴坑阱,不知民心本未尝忘昭公,特夺于虐而不暇思耳。使昭公奋发悔悟,改前之为,则民将移其身后之思于身前。向之鸱鸮[1]皆鸾凤也,向之堇葛[2]皆参木也,向之砧质皆几席也,向之雠敌皆姻娅也。迁善之门,翻手可辟,适治之路,举足可登。乃延颈待毙,自谓无策,愚矣哉!

“注释”

[1]鸱(chī)鸮(xiāo):猫头鹰。

[2]堇(jǐn)葛:堇菜和葛藤。

“译文”

可惜啊!生前被人怨恨,死后被人思念。宋昭公亲历了当时的怨恨,却没有等到以后的思念,这就是他身经危亡但没有人相救的原因吧?当宋昭公被杀害的时候,彷徨四顾,没有不是仇敌的,穷途末路,大势已去,自动奔赴死亡之地,却不知道民心本来没有忘记昭公,只不过民心被暴虐所夺走了因而来不及想到他而已。如果宋昭公奋发向上,悔改前过,那么百姓就会把对他死后的思念转移到他生前的时候。以前的猫头鹰都成了凤凰,以前的堇菜和葛藤都成了参天大树,以前做砧板的材料都成了凳子椅子,以前的仇敌都将成为姻亲。改过从善的大门就像翻转手掌一样容易打开,前往太平盛世的道路抬脚就可以踏上,宋昭公却伸长脖子坐以待毙,自认为没有了计策,真愚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