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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7 楚子从申叔时谏复封陈(宣公十一年)

“左传背景”

宣公十一年,陈国由于夏征舒杀害国君,爆发了内乱。楚国趁机借口平定祸乱,一举把陈国攻克。楚王灭掉陈国,把它作为楚国的一个郡县。这时,申叔时前来进谏。但申叔时不是直接劝阻,而是在进见的时候不去恭贺楚王获得胜利,引起楚王的疑问。于是申叔时趁着这个疑问来回答楚王,接着举了一个比喻,说一个农夫的牛踩踏了人家的庄稼,于是把他的牛抢走。抢走人家的牛,惩罚太过分了。而楚国灭掉陈国,也是过分的行为。楚王听从劝谏,重新封立陈国。

东莱先生分析了申叔时的进谏技巧,并赞扬了申叔时的修养。

“原文”

凡言必有端。发端自我,则我轻而彼重;发端自彼,则我重而彼轻。臣之事君,则无彼我之间,亦非屑屑校轻重之地也。然自古善谏其君者,未尝肯自发其端,必回翔容与[1],待其君之先发,始徐起而收之,是岂若战国策士[2]捭阖之为哉?盖发之自我,而不自君,则言者渎,听者慢,吾惧其谏之无力也。俯首而告人者,百拒而一从;仰首而答人者,百从而一拒,说岂有二哉?势随地而改,心随听而移也。是故君子将进谏于君,必自其发言之端始。

“注释”

[1]回翔容与:周旋,徘徊。

[2]策士:指战国时的纵横家、谋士之类的人。

“译文”

举凡言语都有话端。话端从我这里说出,那么我就是轻的而他就是重的;话端从他那里发出,那么我就是重的而他是轻的。臣子侍奉国君,就没有彼此之分,也不是琐屑地较量轻重的地方。但是自古善于劝谏国君的人,没有人肯自动发出端绪,必定要不停地周旋,等待国君先发出话端,这才开始慢慢地兴起并接着话端,这难道是像战国谋士所做的那样纵横捭阖吗?一般来说从我这里说出话端,而不是从国君那里说出,那么说的人就会不庄重,听的人也会怠慢,我恐怕这些进谏是没有力量的。怠慢地俯视着劝告别人,会遭到百次拒绝而仅有一次会听从;恭敬地仰视着回答别人,会有一百次听从而只有一次拒绝,劝说本身难道有什么不同吗?形势随着地理位置改变,心思随着听取而改变。所以君子要想向国君进谏的时候,必定会从他发话的端头开始。

“原文”

楚子之县[1]陈也,申叔时既知其非,曷为入见而不亟谏哉?入见亟谏,是叔时自发其端,而求楚子之听也。以卑而求尊之听,其听其否,皆付于不可知之中,畴[2]能自必乎?于是不言县陈之得计,亦不言县陈之失图。入见不贺,以生楚子之疑,以致楚子之诘推问端,而使楚子自发之。楚子果怀不能已,遽询不贺之由。

呜呼!楚子之口一启,而操纵予夺之柄,已入叔时之掌握矣。乃从容进“蹊田夺牛”之喻,立谈之间,主意开悟,而复陈之封。用力省而成功速者,无他焉,盖楚子渴闻叔时之言,而非叔时企望楚子之听也。向使入见之初,即进此喻,则楚子之听,岂如是之捷哉?同是喻也,进之于楚子未问之前,则如土芥;进之于楚子既问之后,则如鼎钟。毫厘之差,用舍[3]判焉。吾是以知善进言者又不若善知时者也。

“注释”

[1]县:使动用法,使……成为县。

[2]畴:谁。

[3]用舍:因而。用、舍,皆有因而的意思。

“译文”

楚王要把陈国变成一个县,申叔时已经知道这是不对的,为什么进去的时候不去急忙劝阻呢?一进去就急忙劝阻,这是申叔时自己说出话端,而去要求楚王来听取。凭着卑微的身份而想要求楚王听从,他听从与否,都是属于未知的,谁能自己有把握呢?于是不说把陈国设为县是好的计谋,也不说这是不好的计谋。进去了却不恭贺,来引起楚王的怀疑,以致楚王来诘问原因,因而使得楚王自己发出话端。楚王心里果然不能保持平静,急切地询问他不恭贺的原因。

唉!楚王的口一旦开启了,那么操纵给予或夺取的大权,就落入了申叔时的掌握中了。于是从容举出“糟蹋了田苗就抢人家的牛”的比喻,片刻之间,君主的心意就醒悟了,因而恢复陈国的封国。所用的力气很少但是成就功劳却很快,这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大概是因为是楚王渴望听到申叔时说的话,而不是申叔时巴望着楚王听他的话。如果申叔时开始进去的时候,就举出这个比喻,那么楚王难道会这么迅速地听从吗?同样是这个比喻,在楚王没有询问之前举出,那么就像土块和草芥一样不值钱;在楚王询问之后举出,那么就像钟鼎一样贵重。丝毫的差异,而(建议)被运用与被舍弃两种结果判然不同。我因此知道了善于进言的人比不上善于把握时机的人。

“原文”

抑又有大者焉。楚子悔悟,将反陈之地,又问于叔时。使他人承此问,必跃然庆,欣然贺,螽[1]跃鳌抃[2],不知措身之所矣。叔时之处此,何其甚暇而有馀也?曰:“可哉!吾侪小人所谓‘取诸其怀而与之也’。”改如是之过,成如是之善,曾无一毫赞誉之辞。质略简易,如家人父子相与语米盐琐事者,则叔时方寸之地,岂谫谫者所能窥哉?大忧不栗,大喜不摇,闳量远度,虽委之六尺之孤,投之百里之命,殆未足为增损也。后世之士,岂无爱君忧国之志哉?所养不坚,为事所动,其志先昏,其神先沮。仓皇喘汗,颠倒弁冕,奔走而告诸君,气竭语尽,而其君才以嘻笑遇之。幸而君意稍回,则不胜其喜,堕玉失舄[3]。君之言方一,而奖之者已百;君之言方十,而奖之者已千。浅中狭量,骤谏倐喜,非特其心易满,适所以骄其君而使之易满也。噫!安得如申叔时者与之论事君哉?

“注释”

[1]螽(zhōng):蝗虫。

[2]抃(biàn):拍手高兴。

[3]舄:鞋。

“译文”

但这里还有更进一层的。楚王后悔并醒悟了,即将恢复陈国的封地,又接着向申叔时询问。如果是其他人接到这样的询问,必定会雀跃欢喜,高兴地表示庆贺,像蝗虫一样飞跃,像鳖鱼一样拍手高兴,不知道身处何地了。申叔时处在这样的境地,他为什么那么有闲暇而从容不迫呢?他说:“很好!这就是我们小人所谓的‘从人家怀抱中取出来又归还人家’。”纠正了这样的过错,成就了这样的善举,竟然没有丝毫的夸耀之辞。质朴简略,就像人家的父子相互谈论柴米油盐的琐事一样,那么申叔时的内心难道是那些浅薄的人所能窥探的吗?面对大的忧虑而不恐惧,面对大的欢喜而不飘飘然,器量宏大高远,即使向他委托年幼的遗孤,向他委托国家大事,也不足以对他有所增减。后世的人难道没有爱戴国君忧虑国家的志气吗?修养不坚定,被事物动摇,自己的意志已经先昏暗了,自己的神志已经先沮丧了。仓皇地喘气出汗,慌乱地戴错了帽子,奔逃着向国君禀告,但气息已竭尽了,言辞也没有了,而他的国君又用嘲笑的态度对待他。幸好国君的心意稍稍回转了,就忍不住高兴,甚至把玉佩和鞋子都弄丢了。国君的话还刚说一句,而臣子赞许的话就说了一百句;国君的话还刚刚讲十句,而臣子赞许的话就说了一千句。心胸浅薄而气量狭窄,骤然进谏,突然高兴,不仅仅是自己的内心容易自满,也正好使国君骄傲而自满。咳!如何可以得到像申叔时这样的人,和他一块谈论事奉国君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