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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6 鬻拳兵谏(庄公十九年)

“左传背景”

庄公十九年,楚文王回师的时候,楚国守城门的人鬻拳拒绝开门接纳楚文王,结果楚文王病死在外。鬻拳把楚文王埋葬后,自己也自杀了,并葬在楚文王墓附近。鬻拳之所以拒绝开门,是因为他曾经劝谏楚文王,楚文王不听从,于是以武力强行劝谏楚文王。但他后来又感到自己犯了很大的罪过,于是断了自己的双脚,楚国人怜悯他,便让他掌管城门。

“原文”

古今以人君拒谏为忧,吾以谓未知所忧也。首[1]人君之恶者,拒谏居其最,置是而不忧,将何忧?曰君之拒谏可忧,而非人臣之所当忧也。君臣同体,君陷于恶,臣不为之忧,将谁忧[2]?曰君有君之忧,臣有臣之忧,未闻舍己之忧而忧人之忧者也。人臣之忧,在于谏之未善,不在于君之未从。谏之道难矣哉!诚之不至未善也,理之不明未善也,辞之不达未善也,气之不平未善也,行之不足以取重于君未善也,言之不足以取信于君未善也。坐以待旦,夜以继日,其所忧者惟恐吾未尽谏之之道,亦何暇忧其君之从与拒乎?不忧术之未精,而徒忧病之难治,天下之拙医也。不忧算之不多,而徒忧敌之难胜,天下之庸将也。

臣之纳谏者,苟忧君而不忧已,不能导君而使自从,徒欲强君而使必从,其流弊终至于鬻拳胁君而后止耳。鬻拳岂欲胁君哉?告而不听故出于强,强而不听故出于胁,君愈不听而愈求之于君,曾不知反求吾纳谏之道尽欤,不尽欤?谏,吾职也;听,君职也,吾未能尽其职,乃欲越其职以必君之听,其可乎?祭在人,飨在神;谏在臣,听在君。有孔子而鲁不治者,谏在孔子而听在鲁侯也;有孟子而齐不治者,谏在孟子而听在齐王也。孔孟急于救世,岂在鬻拳下乎?然宁坐视齐鲁之失道,终不肯强齐鲁之君者,尽臣之职而不敢越臣之职也。鬻拳之事君,其视孔孟未能万分之一,而遽欲胁君乎?当鬻拳临楚子以兵,及其拒楚子不纳也,幸楚子不以谓忤耳,苟楚子之不从,吾不知鬻拳何术以继之乎?使是时不幸为楚子所诛,则陷于逆乱,其心迹终无以自见于后世矣。鬻拳亦知其不可继,自谓吾心忠而迹逆,心顺而迹悖,故以刖足[3]之心明吾兵谏之迹。后世欲学吾之兵谏,盍学吾之刖足,吾之刖足不可学,则吾之兵谏[4]亦不可学也。

圣人之道,欲后世之皆可学。鬻拳之道,欲后世之不可学。何其与圣人异耶!先之以称兵,后之以刖足,坏于前而修于后,开于前而闭于后,随作随救,焦然不宁,吾恐圣人之举事不如是之烦且劳也。道有枢,言有会,柁移则舟转,轮运则车行,夫岂在于用力耶?古之人固有广厦细旃[5]之上,从容片言,基治平之原者,固未尝动声色费辞说也。牵裾折槛,已为下策,况动干戈于君侧耶!

荀卿,儒之陋者也,其论谏诤辅拂[6],乃曰:“自能率群臣百吏相与强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以解国之大患。”谓之辅拂之说,即鬻拳之说,皆欲以力强其君者也。匹夫所恃以动万乘者,道存焉耳,苟欲与君较力,是丐者与猗顿[7]较富也,危矣哉!

“注释”

[1]首:揭发。

[2]将谁忧:宾语前置,同“将忧谁”,即将忧虑谁。

[3]刖足:古代的一种酷刑,断足。

[4]兵谏:以武力相谏。

[5]旃:通“毡”。一种毛织物。

[6]辅拂:辅佐。

[7]猗顿:古代历史上传说中的一个商人,是个巨富。

“译文”

古往今来的人臣都担忧国君拒绝接纳自己的劝谏,我以为这是不知道什么是应该忧虑的。标举国君的罪恶,拒谏是其中最大的罪;舍弃这个而不忧虑,将忧虑什么呢?我的回答是国君拒绝纳谏是值得忧虑的,但不是作为臣子的所应当忧虑的。君臣本是一个共同体,国君陷入罪恶,臣子不为此忧虑,将为谁忧虑?回答是国君有国君的忧虑,臣子有臣子的忧虑,没有听说舍弃自己的忧虑而去忧虑别人的忧虑的人。臣子的忧虑,在于进谏不完善,不在于国君不听从。进谏之道是很难的啊!诚心不至不算完善,道理不明白不算完善,辞气不畅达不算完善,心气不平和不算完善,行为不被国君看重不算完善,言语不被国君取信不算完善。一夜坐着直到天亮,白天不够晚上接着干,所忧虑的是生怕还没有穷尽进谏国君的方法,怎么可能有工夫去忧虑他的国君听从还是拒绝?不忧虑医术不精湛,而只忧虑病人的病难治,这是天下的庸医。不忧虑谋划不够,而只忧虑敌人难以战胜,这是天下的庸将。

进谏的臣子,只忧虑国君而不忧虑自己,不能引导国君使他自愿听从自己,白白地想胁迫国君而使他一定要听从自己,这种流弊最终到了在鬻拳胁迫国君的地步才停止。鬻拳难道想威胁国君吗?告诉他但不听从就去强迫,强迫还不听从就去威胁,国君不听从却更加要求国君听从,却不知道反过来问自己的进谏的道术有没有尽善尽美。进谏,我的职责;听谏,国君的职责,我不能尽自己的职责,却想跳过这个职责来要求国君一定要听从我,这行吗?祭祀在于人,享用与否在于神;进谏在于臣,听谏在于君。有孔子但鲁国还是不能够达到治平,进谏在于孔子而听谏在于鲁侯;有孟子但是齐国还是不能达到治平,进谏在于孟子而听谏在于齐王。孔子孟子急于挽救世道之心难道会不及鬻拳?然而宁可坐视齐鲁失去治国之道,终究不肯强迫齐鲁的国君,尽到做臣子的职责而不敢越过作臣子的职责。鬻拳侍奉国君,与孔子孟子相比不及万分之一,却迫不及待地要胁迫国君,当鬻拳兵谏楚文王时,以及拒绝给楚文王开城门时,幸亏楚文王不认为这是他忤逆,假如楚文王不这样认为,我不知道鬻拳还有什么办法继续?假使当时不幸被楚文王诛杀,则落下个逆反叛乱之名分,他的真实心迹也没有办法显现于后世了。鬻拳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可继续,他自以为心很忠诚而行迹叛逆,内心和顺而行迹悖逆,所以用断足的决心来标示其以武力相谏的行为。后世想学我的武力进谏,何不学我的断足;如果不学我断足,那么我的武谏也不可以学。

圣人的道术,想让后世都可以学习。鬻拳的道术,想让后世不可以学习。其与圣人的区别多么大啊!先用兵器要挟,后又断足,先败坏了后来修补,在前面开了口子再在后面封闭好,随时犯错随时挽救,急急忙忙没有安宁,我恐怕圣人做事不像这样繁琐而且劳累。道术有枢纽,言语有关键,舵拨动了船就运转,轮子转动那么车就运行,难道在于用力气吗?古时候的人本有在广阔的大厦里,坐在精工细织的毛毡上,从从容容只说一点话,创立太平根基的人,本不曾动声色费口舌。拉住衣服,折断门槛,已经是下策了,何况在国君面前动用武力!

荀卿,儒士中浅陋的人。他议论进谏争论与辅佐国君时说:“只要能够率领百官一同强迫国君,国君虽然不安,但是不能不听从,于是解除了国家的祸患。”这就是辅佐之说,也是鬻拳的见解,这都是想用力气强迫他的国君的人。匹夫所凭借着说动万乘之君的是道义而已,如果想和国君较量力气,这是乞丐和猗顿较量富有,很危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