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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3 子鱼谏宋公围曹(僖公十九年)

“左传背景”

僖公十九年,宋军包围曹国,但曹国不肯投降,子鱼劝谏宋襄公说:“文王听到崇国德行混乱而去攻打它,打了三十天崇国不肯投降,文王领兵返回,修明教化后再去攻打,崇国人就在文王过去所筑的营垒里投降了。”子鱼又举出《诗经》里的诗句委婉地指出宋襄公德行还有欠缺,应该退兵回去,修明德行。

本文从纺织、耕种、政治三件事起笔,阐述欲速则忘本的害处,从而与子鱼劝谏宋公围曹时主张先修德而不是急于伐人的说法遥相呼应。

“原文”

天下之情,不见其速,未有见其迟者也。浴[1]焉而食,食焉而茧,茧焉而缫[2],缫焉而织,历数月而后得帛,凡蚕者皆以为固然,不闻厌其迟也;耕焉而种,种焉而耘,耘焉而获,获焉而舂[3],历终岁而后得粟,凡农者皆以为固然,不闻厌其迟也;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是犹自浴而至织,自耕而至舂,一阶一戺[4],岂可妄躐[5]哉?由三代以前,亦未闻有厌其迟者也。

“注释”

[1]浴:特指洗浴蚕种。

[2]缫:蚕吐丝成茧,用茧抽丝叫做缫。

[3]舂:用杵臼除去谷类的外壳。

[4]戺:台阶两边用石头砌成的斜面。

[5]躐:逾越,践踏。

“译文”

天下的事情,没见过快速的,就见不到迟慢的。人们用盐水洗浴了蚕种再给它喂食桑叶,吃了桑叶才可以做茧,做成茧才可以抽丝,抽丝后才可以织绸,经过几个月的工夫才能得到绸缎,凡是养蚕的人都认为应该这样,没听说过他们厌烦事情做得缓慢的;农夫翻耕过土地才可以播种,播了种子才可以除草,除了草才可以收割,收割后才可以用臼杵舂米,经过一年的时间才能得到粮食,凡是农夫都认为应该这样,没听说过他们厌烦事情做得缓慢的;先提高自身的修养才可以严正家庭,严正家庭后才可以治理国家,国家治好后才可以平定天下,这如同从洗浴蚕种到纺织蚕丝,从翻耕土地到用臼杵舂米,一步一阶,难道可以随意越过吗?在夏商周以前,也没听说过有厌烦缓慢的。

“原文”

见倚市门者[1],得帛于一笑之顷,则回视蚕妇数月之劳,不胜其迟矣;见坐贾[2]区者得粟于一日之间,则回视农夫终岁之劳,不胜其迟矣。功利之说兴,变诈之风起,弃本徇末[3],忘内事外,竞欲收富强之效于立谈之余,反顾王道,岂不甚迟而可厌哉?是宜子鱼举文王之事,而终不能止宋襄之师也。

“注释”

[1]倚市门者:指女子倚门卖笑,语见《史记·货殖列传》:“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2]贾:贩卖货物。

[3]弃本徇末:徇xùn,谋求的意思。

“译文”

当看到市面上卖笑的娼妓,只片刻工夫就得到绸缎,那么回视养蚕的妇女花费的几个月的辛劳,就不能忍受他们养蚕过程的缓慢了;当看到贩卖货物的商人仅在一天时间就得到了粮食,那么回视农夫花费一年的工夫,就不能忍受他们耕田过程的缓慢了。自从功名利禄这些念头兴起,权变欺诈这些风气就发生了,丢掉事物的根本而去谋求事情的末流,忘掉了自身而去追求外在的事物,争着想在站着闲谈的工夫就能收到富国强兵的效果,回过头来看那些实行王道的国君,难道不感到他们很迟缓而厌烦吗?因此子鱼提起周文王讨伐崇国的事情,也最终不能阻止宋襄公围曹的军事行动。

“原文”

儒者之论曰:“蚕而帛,农而粟,身而治,正也。不以蚕,不以农,不以身,虽得利,如不正何?”呜呼!小人之情,惟利是嗜,既衣其帛,何恤[1]乎不蚕之名;既食其粟,何恤乎不农之名;既享其治,何恤乎不身之名。为是论者,岂足以柅[2]小人之心而闭之哉?则盍反其本矣。

“注释”

[1]恤:体恤,忧恤。

[2]柅:原来指止车的木块,喻指遏制的意思。

“译文”

读书的人议论道:“养蚕便得到绸缎,耕种便得到粮食,修身便治理好国家,这是正当的。如果自己不用养蚕,不用耕地,不用修身,便得到了这些好处,怎么会是正当的呢?”唉!小人的性情,惟利是图,已经穿上了绸缎,哪里还去体恤不养蚕的名声;已经吃到了粮食,哪里还去体恤不耕种的名声;已经享受了太平盛世,哪里还体恤不修身的名声。持这种论调的人,难道可以遏制小人的心思吗?何不反求他们的本源呢?

“原文”

天下之所以有侥幸而得帛者,以蚕妇阴为之织也;天下之所以有侥幸而得粟者,以农夫阴为之耕也。如使天下尽厌耕织,焚其机,斧其耒,则虽有巧术,何从而取帛?虽有巧计,何处而得粟?皆将冻于冬而馁[1]于涂矣。彼侥幸而收功利,岂真其力哉?亦圣人之遗泽,三纲五常之犹未亡者,阴有以扶持之也。

“注释”

[1]馁:饥饿的意思。

“译文”

天下所以有侥幸得到绸缎的人,是因为有蚕妇默默地为他们纺织;天下所以有侥幸得到粮食的,是因为有农夫在默默地为他们耕种。如果天下人都厌烦耕种纺织,焚烧织机,劈坏耒耜,那么虽然有巧妙的方法,从哪里得到绸缎呢?虽然有巧计,又从哪里得到粮食呢?恐怕人们都将在冬天冻馁,在路途上挨饿了。那些侥幸地得到这些好处的,难道真是他们自己的力量吗?这也是圣人遗留下来的恩泽和三纲五常的伦理还没有消亡的部分在默默地帮助维持着他们。

“原文”

向若圣人皆效后世之欲速,蹶[1]其根,涸其源,以争旦暮之利,则大经大法[2]殄[3]灭无遗,人之类不能自立于中国久矣。当是时,城皆戎狄之城,吾亦无城之可争;地皆禽兽之地,吾亦无地之可夺。虽有欲速之心,果何所用其速哉?

“注释”

[1]蹶:挖掉的意思。

[2]大经大法:经,常的意思。法,法令制度。

[3]殄:灭绝的意思。

“译文”

如果圣人都要效仿着后世这样贪求快速,挖掉事物的根本,枯竭事物的源头,用来争夺片刻短暂的利益,那么那些神圣的经典和法制都将灭绝无余了,人类早就不能存在于中原大地了。那个时候,城池都将是戎狄的城池了,我们也没有城池可以争夺;土地都将是禽兽的土地,我们也没有土地可以相争夺了。虽然有贪求快速的心思,果真又在哪里用得上呢?

“原文”

然则后世其诋薄以为迟钝迂阔者,乃其所恃以生者也。无贤者,则不肖者不能独立;无智者,则愚者不能独存。彼其相戕相贼[1],岁消月铄,而戴发含齿[2]之属,终不可尽者。意者,其中必有所恃也。所恃者,果专在于圣人乎?曰:“否!”

“注释”

[1]贼:害的意思。

[2]戴发含齿:代指人。语出《列子·黄帝篇》,“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趋者,谓之人。”

“译文”

照这样看来,那么后世共同诋毁看轻的,认为迟钝迂阔的,正是人们所赖以生存的。没有贤能的人,那么不贤能的人就不能独自生存;没有智慧的人,那么愚蠢的人就不能独自存在。他们互相戕害互相残杀,年年消亡,月月销毁,但人类却始终不会完尽,料想其中一定有所依赖的。他们所依赖的,果真只在于圣人吗?我回答说:“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