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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8 秦晋迁陆浑之戎(僖公二十二年)

“左传背景”

起初,周平王向东迁都洛邑的时候,周大夫辛有到伊川,看到披着头发在野外祭祀的人,预料到不到一百年,伊川将要变成戎人居住的地方。僖公二十二年秋,秦晋两国把陆浑的戎人迁到伊川。

文章首段先泛论物类相互感召的道理,用公刘治豳和晋帝纳款两事一正一反为主题作导引。接着引入伊洛,说明形势上不应有迁戎之事。点明主题后推论缘故,提出“心”字,又生出“气”字,畅发议论,反复推究,议论透辟。最后由辛有的话递进一层,顿辟异境。旁征博引,其意也奇警,其法也严谨。

“原文”

物之相召[1]者,捷于风雨。地夷而人华者,公刘之治豳[2]也,以华召华,不旋踵而有文武之兴王;地华而人夷者,晋帝之纳款[3]也,以夷召夷,不旋踵而有耶律之俘虏。是知居夷而华者,必变夷为华;居华而夷者,必变华为夷。物物相召者,未尝不以其类也。

“注释”

[1]物之相召:庄子《山木篇》中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庄子认为物类互相伤害,这是由于两者互相招引贪欲所引起的。

[2]公刘之治豳:豳,通常认为是在陕西省,但近人钱穆等人认为是在山西省南部,豳,可能是迁徙时,把这个地名由山西带到后来的陕西的。公刘是周朝的先祖,他以后的几代帝王,逐渐使周朝强大起来。

[3]晋帝之纳款:晋帝,指五代时后晋的高祖石敬塘,他为了个人野心和称帝,向契丹族的耶律德光自称是“儿皇帝”以寻求支持。他死后,他的儿子出帝被耶律德光俘虏。

“译文”

物类的相互感召,比风雨还要快速。在外夷的地方却居住着中华的民众,这是公刘治理豳地,用中华的名义感召中华的民众,很快便有文王和武王兴盛起来称王;处在中华的地方却服从外夷的,这是后晋的高祖向契丹归顺投诚,用外夷的名义去感召外夷,很快便有了后晋的出帝被耶律德光俘虏了去的祸事。由此可知,生活在外夷的地方却能倾向中华的,一定能够改变外夷而成为中华;生活在中华的地方却倾向于外夷的,一定能够改变中华而成为外夷。各种事物的相互感召,没有不应于同类的。

“原文”

中天下而画壤者,是为伊洛[1],万国莫先焉。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自伊洛而俯视夷狄,犹钧[2]天帝居与匽溷[3]然,相去不知其几千百等。政使风俗隳坏[4],何至遽沦于夷狄乎?辛有一见被发之祭,预期为戎于百年之前,而秦晋之迁陆浑,果不出其所料者,抑有由矣。

“注释”

[1]伊洛:水名。伊川也称伊河,源出河南庐氏县,最终注入洛河,所以称为伊洛。

[2]钧:事物的中央叫做均天,有主宰四方的意思。

[3]匽溷:路边的厕所。

[4]隳坏:毁坏,败坏的意思。

“译文”

处在天下的中心地位而据此划分天下区域的,这是伊洛的地方,所有的国家没有能超过它的。这是天地交合,四时交接,风雨际合,阴阳调和的地方。从伊洛的地位去俯视夷狄,犹如天帝的居所与路旁的茅厕,相去不知道有几千百个等级。仅仅使风俗毁坏败落,怎么会弄到忽然沦亡在夷狄的手里呢?辛有一看见披散着头发的人在野外祭祀,在一百年前就预料到伊川将要变成戎人居住的地方,而后来秦晋两国把陆浑的戎人迁到伊川,果然不出辛有的预料,这也是有原因的。

“原文”

旷百世而相合者,心也;跨百里而相通者,气也。伊洛之民,虽居中华声明文物[1]之地,然被发野祭[2],意之所向已在于大荒绝漠之外矣。故以心感心,以气动气,安得不为陆浑之迁哉?既为沮泽[3],潦水[4]自归;既为膻肉[5],蝼蚁自集;既为夷俗,戎狄自至。辛有所以能预期于百年之前者,非有他术也。

“注释”

[1]声明文物:声明指风俗民情,文物指政教礼仪。

[2]被发野祭:披散着头发,在野外祭祀。

[3]沮泽:水草丛生的沼泽地。

[4]潦水:路边的流水、积水等叫潦水。

[5]膻肉:气味腥臊的腐肉。

“译文”

相隔百世却能相互契合的,这是心;地跨百里却能相互感通的,这是气。伊洛的民众,虽居在中华礼乐文化昌盛的地方,但是披散头发在野外祭祀,他心意上所倾向的已经在那荒凉广漠的地方了。所以用心去感召心,用气去感通气,怎能不把陆浑的戎人迁来呢?已经成了蓄水的沼泽,那没有源头的水自然就归流其中;已经成了腥臊的腐肉,那些蝼蛄蚂蚁自然要聚集过来;已经成了外夷的风俗,那么戎狄自然就到来了。辛有所以在百年前就能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是有其他的方法。

“原文”

闲田隙地散在九州[1]者,尚多也。秦晋必徙于此而不之他焉,陆浑亦必居于此而不之他焉,是岂尝择而处之哉?风声气习自相感召,以默而驱之,潜而趋之,盖有不能自已者矣。是故秦晋非能徙,不得不徙;陆浑非能居,不得不居,罪在此而不在彼也。使在我无召戎之具,彼胡为乎来哉?呜呼!辛有可谓知几矣。然其言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吾以为犹未尽也。善恶无定位,华夷无定名,一渝[2]礼义,旋踵戎狄,彼被发野祭之际,固已为戎矣,岂待百年而始为戎乎?陆浑未迁之前,戎狄,其心者也;陆浑既迁之后,戎狄,其形者也。

“注释”

[1]九州:古代中国划分为九大区域,这里泛指中国。

[2]渝:改变。

“译文”

空闲的田地分散在九州的,还有很多。秦晋两国却一定要把陆浑的戎人迁徙到这里,却不迁徙到别的地方,那些陆浑的戎人也一定要定居在这里而不是其他的地方,这难道是预先选好的吗?原来是风俗民情相互感召,这些东西在默默地驱使他们,潜在地影响他们,大概是情不自已吧。所以说秦晋两国并不是喜欢迁徙,而是不得不迁徙;陆浑并不是非要定居在伊川,而是不得不定居在这里,这种罪过是在于自己而不在于别人的。假使自己没有招引戎人的事物,他们为何要到这里来呢?唉!辛有可算是能通晓事理精微之处的人了。但是他说:“不到一百年,伊川将要变成戎人居住的地方吗?”我以为他的话还没有穷尽事理。善与恶没有确定的地位,中华和外夷没有固定的名分,一旦改变礼义,便很快变为戎狄一般了,他们披散着头发在野外祭祀的时候,固然已经变成戎人了,难道还要等到一百年后才开始变成戎人吗?陆浑的戎人在没有迁徙之前,伊洛人的心性已经是戎狄了;陆浑的戎人已经迁徙之后,伊洛人的外形同于戎狄了。

“原文”

人徒以秦晋之迁陆浑,为乱华之始,不知伊洛之为戎久矣,岂待毡毳其服,穹庐[1]其居,侏离其语[2],然后谓之戎哉?十九年掘鼠牧羊于北海之滨[3],而未尝少改苏武之汉也;承乾身未离唐宫,而已纯乎突厥矣[4]。天下之可畏者,莫大于吾心之夷狄,而要荒之夷狄次之。

“注释”

[1]穹庐:帐篷。

[2]侏离其语:蛮夷说话发音不清楚。

[3]十九年掘鼠牧羊于北海之滨:语见《汉书·苏武传》,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被流放在遥远荒凉的北海牧羊十九年,苏武一直坚持着对汉室的忠诚。

[4]承乾身未离唐宫,而已纯乎突厥矣:承乾是唐太宗的太子,住在东宫的时候,亲近小人,仿效突厥人说话和生活习惯,后因谋反被废为庶人。

“译文”

人们只把秦晋两国迁徙陆浑之戎作为扰乱中原的祸端,却不知道伊洛的民众变为戎人已经很久了,难道还要等到用毛毡皮毛制作衣服,以帐篷为居室,操着奇怪难懂的语言,然后才称他们是戎狄吗?苏武在北海之滨牧羊十九年,只能靠捕捉老鼠充饥,但是却一点都没有改变汉朝的礼节;唐太宗的儿子承乾身体虽然没有离开唐朝的宫殿,但已经完全变成了突厥人了。天下最可怕的事情,没有大过自身内在的夷狄之心的,而地处遥远边荒的夷狄还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