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一夜大雪,一片白。大林莽逶迤连绵,雪原逶迤连绵,无涯无际。雪后的阳光从山的那边升起,一片金光,一块红。如火、耀眼。
那个小村子实在太小,只有七、八户人家。这小村连一个女人也没有,叫跑腿窝棚一点不错。跑腿窝棚也挺好,没有胡子。胡子一听跑腿窝棚直抽鼻子,说什么老破地方,不去不去。那年头,关东胡子天津贼,是并称于世的,可见胡子的猖獗。
跑腿窝棚不能永远跑腿。
世上的男人挺多,女人也挺多,就是轮班也能轮上一个半个。
那个雪后的早晨,杨满胜就拣一个女的。
关东的雪真大,关东的冬天也实在真冷。但是关东的房子不冷。关东的屋里有灶坑,灶坑连着火炕。木袢子一烧,屋里热乎乎的,挺暖和。那天早晨满胜提搂着裤子推开房门,房门里面往外直冒热气。杨满胜一侧身哗哗地就尿。家伙挺有尿,一尿挺远。三尿两尿,家伙只尿了半截,一跳吓得不轻。家伙妈呀一声,转身想跑。
他看见了他从积雪上尿出了一缕女人的头发。女人的头发长长的,像从雪地上长出了一缕胡子。
杨满胜大个,长白大山强健一小伙。
杨满胜没跑。杨满胜立即又吓了一跳。
杨满胜看见那缕头发动了一下。
杨满胜提起裤子,扎紧腰带,憋住半截尿,两手拼命地扒雪。
杨满胜从雪堆里扒出一个女人。女人面部青紫,牙关紧闭着。试一试呼吸,好像已经没气。一摸心口,微微在跳。他立即把女人抱进屋里,平放在地上。关东的人都明白,遇到这种情况,冻僵的人,只有拿雪搓,人才能复活,才能不坐后病。
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对一个冻僵了的年轻女子,杨满胜为难了。他不敢去找别的男人。跑腿男人见了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跑腿窝棚没有女人。没有老的也没有小的,全体男光棍。这让杨满胜为难,难死了。
杨满胜跪在地上,说,老天爷,你睁眼瞅着,我没有邪心。我得救活她,她是一条命。然后他就在屋地铺上干草,把女人脱裸,放在草铺上。女人全身青紫,连脚趾盖都是青的,没有一点血色。杨满胜端一个洗脸盆来回跑,一把一把地往女人身上搓雪。一盆雪搓完了,再端一盆。每一个部位都得搓到。他是个聪敏的小伙,明白哪个部位不搓到,都会留下无穷的后患,都会坐病甚至残疾。正直和无私使人向上,即使搓到乳房,搓到那个部位,杨满胜都没有任何异样的感染。他惟一的念头就是他要救活她,救活一个女人。
精神使精神激活。当女人的呼吸逐渐强烈起来时,长白大山小伙杨满胜心里充满了得意和惊喜。他快乐起来,充满信心地来回奔跑,端雪、搓雪。终于搓出来一个通红的胴体,如一个初生的大女孩儿。他把这大女孩儿抱到炕上,让她平展舒服地躺到他的热被窝里。
女人没有醒来。
杨满胜开始剥兔子皮,那是一只野兔,这种野兔,山里头挺多,也好捕捉,是杨满胜下套子套的。他没有更好的东西,这野兔也是他留下准备过年吃的。现在,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兔肉,炖到他的铁锅里了。他炙烤着女人的衣服,烧着小火,闻着锅里透出的兔肉香味,心里很充实,很满足。
一碗兔肉汤放在炕沿上,上面飘一层油,溢着诱人的香气。杨满胜怕呛着女人,半扶半抱地拥着女人,一口一口地把热汤喂进女人的嘴里。女人不醒,但女人不住地喝汤。杨满胜乐完了,一碗一碗地盛,女人一碗一碗地喝。等到女人喝出一身大汗,杨满胜又吓一跳,锅里的汤差不多快喝光了。杨满胜不敢给女人再喝,怕她喝伤了身子。杨满胜说,锅里头还有汤,有肉,我给你留着。女人不能答,似醒未醒。
女人的衣服烘得暖暖的,杨满胜想给她穿上衣服,这样她醒来的时候不至于害羞,省去许多麻烦。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缕阳光从窗户纸上照进来,小屋一片通明。杨满胜掀开被窝的时候,一下子惊呆了。那女子通体白,自如一条人鱼。每一块肌肤晶莹剔透,如脂如玉。
杨满胜十八十九快二十岁了,他从来没看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的胴体,甚至连女人味他也没闻过。这一次他不仅看见了,而且是这样俏丽的女人的胴体。杨满胜立即一身臭汗。他是一个男光棍,一个长白大山的年轻小伙。家伙雄性勃发,几乎不能自已。
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杨满胜如一头发狂的雄狮,冲出那间小屋,疯狂地在茫茫的雪原上迅跑。跑出很远,停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突然向天宇长呼,大林莽、大峡谷回响着啊啊的轰鸣,如虎之啸,如狮子吼。
夕阳晚照,如血,杨满胜蹒跚归来。他轻轻地启门,但愿那女人未醒。
他又一次怔住。
那女人正蹲在灶坑烧火。见他归来,温柔一笑。
女人说,你回来了?
男人说,回来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是杨满胜搓过身子看过胴体的女人,是一个令他发狂差一点干出蠢事的女人。是一个艳若桃花的女人。
女人真好。有男人有女人的世界才有光明,璀璨斑斓的光明。
女人说,吃饭吧。
男人说,嗯,吃吧。
如一个温馨惬意的家庭。
然而,放下筷子立即变得不温馨不惬意充满恐怖杀气腾腾了。
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这女人会突然抽出两支枪来。更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女人,这么漂亮这么妩媚的一个女人,她从什么地方整出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如两只蛇眼,蛇眼瞪着他。男人本能地抓起笤帚疙瘩。
女人笑了,冷笑。女人说,那玩艺有什么用啊,只能扫炕。
男人把笤帚疙瘩一丢,背转过身,不再理她。
女人说,你救了我?
男人只说一个字,是。
女人说,你不后悔?
男人说,不后悔。
女人说,如果你当时从雪窝子里踢出枪来,你也救我吗?
男人很干脆,说,救。
女人一叹。说你救错人了,你救了我,你就得死。
男人没有惧怕的样子,男人说,你随便吧,愿意咋整咋整。
女人啪地张开机头,勾了一个空响。女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说知道。
女人就一怔,说你知道?
男人一笑,说我凭啥不知道,人呗。
女人一听人字出口,悠悠地一叹深深。说你这个人有点意思。你说我是人,我是个什么人?
男人微笑。女人也微笑,笑得很甜,很妩媚很艳丽的样子。
女人说,知道小白龙吗?
男人说,知道。
女人说,我就是。
男人说,猜出来了。
女人立即把双枪一提,不笑,啪地又一次张开机头。
男人看都不看。
只要有方向,永远不会迷失;
只要有信心,永远不会挫败;
只要有勇气,永远不会被征服。
女人说,我的绺子打散了。我是个黄花闺女,我的身子从来没有男人碰过。你什么都碰了,什么也都看了,你只有死了。你说吧,屋里死,外头死。
女人的心狂跳,颤抖、流血。
不久,长白大山里又拉起了一个绺子。首领二,一男、一女,坤为首。称白龙、黑龙。并奉关帝、宋江,称二义。9·18事变,投李杜将军部,参加抗战。李杜将军兵败,双龙被日人俘,不降。日人乃杀之。夫妻临刑,向天长笑,口称20年后再打日本。
那一日,又好大雪,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