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大森林打了个哈欠,醒了。
鸳鸯坡,青草嫩嫩、露珠闪闪。
“猎神”拿猎枪当拐棍,立在草地上,凝望着森林上空的一朵朵虎皮云,满把白须轻轻地抖着。远处,撩起雾的骆驼峰,托起了一轮红红的太阳。
他在期盼着空中猎物。
这里是他接受猎人之魂魄的神圣之地。还是他刚满十二岁时父亲教给他放了第一枪,一晃半个百年过去了,只有大森林晓得他猎获了多少獐狍野鹿、黑熊野猪。令他骄傲的是,土改那年他曾亲手枪杀过两只长白虎,他便成了山民们敬仰的“猎神”,人送绰号“长白武松”。如今“武松”老了,等待他的是一条黄泉之路,不过上路之前他想了却一桩心愿:把狩猎世家的神魂一代一代传下去,不然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呢?
太阳渐渐升高,但仍不见飞禽走兽的影子,他烦躁地揭开了上衣扣,胸脯上露出根根筋骨,横竖撇捺写满了野兽的“杰作”;熊舔的,狼咬的,虎抓的,仿佛挂满了英雄的勋章。此时,跟随他多年的猎狗,伸舌头很想舔舐他胸前的自豪。
蓦的,他推开猎狗举起了枪。凭着他常年狩猎中练就的机敏神经,他听见了风吹草动般微弱的长空雁呜。果然,森林上空隐约出现了雁阵,由远而近,变粗变长,宛若仙女的飘带,鸣声也变得清脆嘹亮。大雁在空中努力塑造着“人”,“猎神”在地上努力瞄准着“人头”——头雁。“人头”终于进入射程之内,他浑身血液骤然间沸腾,强压着心底的激动。他要用开春的第一枪声向世人庄严宣告:“猎神”的魂儿还没散!不料,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猛听“嗖”的一声,一块雀蛋大小的石子恰好击中他的右手臂,他“啊唷”一声弃枪跌坐在草地上。大雁嘎嘎地叫着掠过头上,他顿时气得满脸变成紫茄色,浑身打颤,一股怒火直撞着五脏六腑。他平生头一次受到这样羞辱,头一次受到蔑视和挑战,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猎神”顾不得看一眼肿胀起来的手背,抓起地上的猎枪寻找着向他投来石子的人。他要找那个人算账!狠狠地教训他!不让他跪下来求饶磕头誓不为人!要让他知道“武松”还活着,还没入土!他恨不能抓住那个人撕碎!他那喷火的眼睛终于发现了目标——是一个蒙面少年,打树林中蹿过去,像猴一样灵巧。咦,这是谁家的小兔崽子,身影怎么这么熟悉?相隔百步远,树林时时遮住少年的身影,加之他正在火冒三丈,七窍生烟的火头上,他不想辨清那蒙面少年究竟是谁;他已被气糊涂了:反啦!反啦!堂堂的“长白武松”——德高望重、名震山野的“猎神”,竟被一个小毛孩子欺辱,成何体统?“兔崽子,给我站住!站住!我要开枪,开枪啦!”他在喊着,拼命追赶少年。
蒙面少年没理,继续朝前跑。
“喂!我的好伙伴,你给我追,追!”他指着猎狗喊,谁知连狗都不理睬他,只是摇着尾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怪啦!一向百依百顺、惟命是从的猎命今天怎么也改常态了?气得他给了它一脚。
“猎神”毕竟老朽,怎么也提不起当年打虎的英雄气概,没跑百步便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突然,脚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打了个趔趄便向前栽倒,与此同时,响起了一声震耳的枪声,原来他被自己的狗套套住了,枪也走火了。
小蒙面人应声倒地。
“猎神”解开狗套不顾一切地扑向倒在地上的蒙面少年。枪砂从蒙面少年的后背上穿了进去,打出了几个小洞,殷红的鲜血从小洞中汩汩地冒出来,打湿了衣裳,染红他身下的黑土地。他左腮贴着地静静地躺着,脸色惨白,嘴唇紧闭,两眼却圆瞪着,挨着头的地方一朵冰榔花开得正红。再往下,他的右手紧握着弹弓子左手使劲抓住一幅没画完的画不放,画面上的构图很别致,蓝天上是雁阵组成的一个巨人,巨人有鼻子有眼,而且故意插上了翅膀,雁下面是返青吐绿的大森林,森林中有无数飞禽走兽自由飞翔奔跑。英俊的少年就这样死了。
“猎神”早已魂飞天外。当他揭开少年脸上的蒙面布的那一瞬间,竟扑倒在少年身上昏死过去。原来,这蒙面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孙子——一颗独苗!
他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把孙子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把枪口慢慢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他在想:是先把孙子安葬后死呢,还是……
檀木从仅具有两瓣叶子的嫩苗开始就是香的,朋友,做这种自幼就给人间播送芬芳的檀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