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绍静
真的,只有今天上了火车之后,我才去想为什么站台也叫月台?是月露之台吗?月华之台吗?或者就是月之仙台?是哪一个诗人在送别之时给这正在残缺又正在圆满的人们的站台,起了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并不是只有月饼、月亮门儿……这类状如满月的东西才能在名词前加个“月”字,你看,这月台只是多么窄的一条儿“小月牙”呀。
站在北京站台上的我,在焦热的太阳底下,汗水满面的为你提着行囊,当然,最沉重的,你已自己拎着了。
“在几车厢?”我问。
“17车厢。”你答。
“有那么长的车吗?把你的车次说成车厢了吧?”
你放下包儿,就那么弯着腰,笑着给我看那票上的字。
真的,17车厢!我可从来没有坐过17节车厢的车。
“真长啊。”我也笑了。
走着走着,真没有一点儿在月露之台上的凉爽感觉,只好在一个通风口站住。
“歇一歇儿吧!”人们熙熙攘攘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而车上的人们正在纱窗和玻璃里边显现他们放包、穿行、觅座的身影。
“真热!”我又掏出手绢儿来。“四儿妈!”又听见远处飘来这么久违的声音,脸更红了吧?啊,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脸红?天像是更热了!
这条手绢儿是浅蓝色的,两个角上各织有一只深蓝色的蝴蝶和一朵深蓝色的牡丹。不知为什么,在百货大楼的货架上,我只看中了这条手绢儿。
自己擦完了,又不知道该不该送给你。只好这样问:“你不擦擦汗?”却并不递过手绢儿去。
你一边儿把手伸到自己的裤袋里去,一边说:“我的手绢可脏。”
你掏出来的手绢儿是绛红色的,确是非常脏,好像多少天都没洗过。
“你擦吧!”我这才把自己的递给你,好像这样做,自己也在心理上找到平衡感似的。
再拎起包裹,再快步地绕过人群,从9、10、11、12……那车厢头上一块一块白底红字的搪瓷牌儿前走过去。
啊哈,17!是最后一节车厢。可为什么在车厢后还挂着一节火车头似的东西呢?也许这17才是第一?这不是已无关紧要了吗?紧要的是上车后还会不会有空着的行李架?
“但愿那边儿空着的行李架正在等着我们!”我边说着,边去看车座上的号码。
这么巧,这空着的行李架下正是你的25号!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忘了刚才自责的话了:“怪我,我老歇着!”
一刻也没有在车上停,我下车去,但这不是遵循什么列车员的指示,我只是一如既往,遵循着永远也不会给你画出来的自我轨迹。
我到车下的时候,绕过一辆行李车,寻着该有你座位的那一扇车窗,却不见你的影子。也许你是给人堵住了?
好久好久,才发现你已默默地站在我身后。
“怎么下来了?我正在找你。”
我还说:“我走了,你上车吧,我不等车开了。”
你转过身去,像要上车。我却反复着自己的话又走了两步,只不过想对你说一声“再见”。似乎也得到你的“再见”之后,我才能安心离去。
为什么你不回过头来?为什么连“再见”也没说就想要走?我追上前去。我看见的却是一张再也喊不出“再见”来的泪脸。
喊不出“再见”的脸就是今天的月台。
我沉默了,似乎再也不能以任何一句寒暄来亵渎这没有月华、也没有露水十分纯洁的所在。
我的心出奇的宁静,它正像一片洒满月华、凝结露水的圆月之台。啊,我从来还没有在平凡的生活中意识到人们在残缺的当儿会有什么圆满起来。
车确是以这17车厢为第一车厢的。风吹着我的裙摆,把我送到你的视野里去。但这只是一小会儿,月台正弯出弓一样的形状,我是站在月尖儿上,而缓缓驶过月尖儿的列车自有它的轨道。
啊!只有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刻,才发觉泪水已那么快地涌上我的眼眶。
我知道我又走过了一段人生历程,它就像缺月之台所连接的那一段走向成熟的历程,我知道我的眼眶里也贮满了花露月华,它就是这满月之台托举着的“地久天长”的美好友情。
我知道我的眼眶里也贮满了花露月华,它就是这满月之台托举着的“地久天长”的美好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