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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幽浮来临——读台湾女作家颜艾琳散文集《微美》

这是一本令大陆读者感到陌生的书。这本书新奇大胆、惊世骇俗的叙述,超越了我们的阅读体验,犹如作家自序中说的“幽浮来临”。幽浮者,大陆所说的“UFO”之音译也。

确如幽浮来临。它的心灵哲思的倏忽纵逝,激越的闪现又美丽地离去;它的姿影婆娑,俏艳莫名,又如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它的神秘幽邃的“阴思想”,敢爱敢恨的女人心,都给了我们惊鸿一瞥的冲击。

为了用她透彻的阴思想,写下温柔也刚强的文字,显然作家已经将内心倾其所有。这种内心的袒露,在大陆女作家中凤毛麟角甚而没有。请看这样的句子:“我保持我纯然的雌性思考,无谓父权多么坚挺的阳具攻坚,覆盖住所有偷窥好戏的眼光,你们,已在我的力量之中了。”“女性,多浑沌的存在,多虚无的肉身……我是一朵女阴之蕊……嘴角泌出淫蜜、眼中流下血泪、十指的仙人掌种籽猛猛地伸出去无数针叶,在纸上的空白处刻下诗句,一横一竖一叶,每一都是阴的液体所灌养出的思想”(《阴思想》)。

中性思维或者说藏藏掖掖、矫情伪装的写作在大陆女作家中是泛滥的。从生命的掩饰到灵魂的挣扎,从肉体投注的盲点到内心虚情假意的表白,无不在说明,写作,没有真诚就没有生命。诚如颜艾琳自己所说,肉体是一扇门,也是一面墙。心灵亦是。看这扇墙是如何打开成为门的。

颜艾琳告诉我们这扇门里,可能有一个分裂的人格、人性和灵与肉。她的作品里,可以清晰看见和触摸到这种因分裂而搏斗的痛苦。“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可以天真无邪,又邪恶多端的人格分裂呢?”在《我就是黑夜》里,她写道:“我是个蕾丝边,爱的是自我分裂出来的雌雄心灵,躲在黑夜的巢穴里自慰。”“把生活给了白天,实际的我,是更漫长的黑夜。”在肯定和疑问、恍惚与入定、茫然与清醒中游弋、行走。“已逝去的人,已是别的样子,来与我相遇,当我重复着逝者们曾做过的事,去付出和爱的时候,其实是逝者‘活着’的另一种方式。”

颜艾琳大胆率真的叙述,毫无遮拦的表白,细腻狂想的心证,敢作敢为的宣言,甚至包括她的犹豫,她的纷乱,她的忐忑,她某一时刻因为思绪的蹂躏而导致的思维断裂与语謇词讷,戛然而止,都真实也反映出了一个女性作家内心无比强大又十分脆弱的状况。英雄气和女儿心,灵与肉的纠缠挣扎,社会角色与自我认同,这些在颜艾琳的作品中顽强、美丽、伤感、自尊地表现着,大美着(而不是微美着)。“一种恍惚,坚硬得像石头,落在我的眼中。那是我无法言说的心事。恍惚于我是哑病,种种文字语言噎在脑中,思考破碎如炸开的烟花……”她在《夏天的厌食症》中写到在气温逐渐上升时心境的变化,由厌倦、烦燥到无力抵抗。在《老了而新》中有奇怪的想法:希望在四十岁以后成为“下辈子”,即性别易位。在《疲倦》中,写出一种疲倦的极致:连打嗝累,打完嗝,人就瘫了。她探索了人的许多困境,这也是被我们常常忽略的境遇。在《无人之境》中,她感叹:“你能带着自己离开房子,却无法离开自己。”在《冷酷之境》中,她写出了一种人性分裂的严酷现实:“若有适当的时机,你可能对无辜的人痛下毒手,让别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既是天使也是魔鬼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鲜见。许多作家也已探究过。卡尔维诺就有著名的小说《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

可是,生命总是浑沌和陌生的,犹如自己的背影。颜艾琳的这部散文集《微美》,向我们展示了微微悸动的心灵的秘史,在被我们忽略的阴暗的某个内心角落,颜艾琳正在那儿挖掘和寻觅,流连和冥想。而且这是女性的,是阴思想,则更为珍贵和可爱。“心花自美丽,肉身恁凋零,内外两双眼,同时看人间。”这本象征着、荡漾着心灵广阔丰美的书,帮助我们扩大了心的疆域和视线,这位来自台湾嘉南平原上的女子,用她的作品,带着我们,走向非常邈远诱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