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本来是一个很美的字眼,在许多作家那里有很好的表现,福克纳写了美国的南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写到的都是南方的特点:溽热、潮湿、毒虫爬行、神秘荒诞、蜃气飘动。可我在世纪之交之时,感到南方姿态的写作进入了绝境,不仅南方人的笔下软绵绵的,连北方作家的笔下也软绵绵的,柔软、不痛不痒、琐碎、啰嗦、没有力量、要死不活。作家对文坛、对社会发言的姿态是很重要的。我要找到一块地方,用这块地方的象征来书写我心中的那种好的小说。或者说好小说必须具有的风貌、质地,那就是粗砺、凶狠、直率、诡异、强烈、干硬、充满力量——具有对现实的追问力量和艺术的隐喻力量。为此,我选择了神农架。
神农架是秦岭和巴山余脉,它具有强烈的北方气质,各种文化的碰撞又产生了奇异的火花,极其诱人。大量鲜活、生动、别人没有的生活元素,农村生活的细节,在别的作家笔下没有过的生活场景,都喧腾、翻滚在我的胸中。这种深入生活的写作,使我了解了当前农村的现状,了解了我们的国情、世情。生活的枯竭终于被丰富的生活内容所替代,精神的颓靡也制止住了。这是一种刺激,激活了我的写作状态,使我的精神饱满,感情丰沛,语言有光彩,思考有意义。这种小说,作为对时代和社会生活的发言,就有了一定的份量。
反叛南方的写作就是正本清源。假如我还是承认自己是一个南方作家的话,那么,像楚文化,除了神奇、浪漫外,就没有那种对现实强烈的关照?
屈原的作品虽在艺术上琳琅满目,他的诗也应是政治诗,直接对国家存亡发言。美人也好,香草也好,天也好,水也好,都是一种有政治和现实对应物和参照物的。可我们如今的一些“南方姿态”的作家,美人就是性,香草也是性的隐喻。这是可悲的。我感到我们离文学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真理越来越远,离作家必须保持的宝贵品质——真诚越来越远。
我的正本清源,不是挽救南方,而是挽救作为一个南方作家的自己。从逃避社会和现实责任的写作进入到强烈现实情怀的写作,进入到面向民间和大地的写作。而解决这一些问题,最好的办法是消失、逃匿,到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环境中去。现在,我的心态平静,慢慢写来,五年内不过写了十个中篇,仅相当于九十年代我一年不到所写的数量,而且每一个中篇重写一次、两次,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把一个长篇的内容压缩到中篇中去,把中篇的容量压缩到短篇中去。虽不能保证每一篇都十分满意,但可以保证全是不掺水分的干货。是生活给了我反叛南方写作的力量。
我虽然作了不少探索,但离我心目中想象的好小说还有相当距离。我要不懈的努力,永远保持一种激情,一种情怀,一种良好姿态,一种警惕性,一步一个脚印的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