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所谓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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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楚魂国魂屈原

在我心壁的影像中,一直有这样一个镜头:在万顷波涛的长江之上,骑着一条巨大红鲤的屈原,从漫漫的大水中出现。那是千千万万的故国人对他的呼唤:“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从五月端午和一个民族的民俗中归来的屈原,走过了他在长江边做官和被放逐的郢都,回到了他的故里——如今有如长虹横卧的巍巍三峡大坝旁的秭归。“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丘首。”峡江之上那烟水深处,云霞之间,“我哥回”的招魂鸟也在声声悲唤。现在,屈大夫归来了,这是一个伟大的灵魂,一个被长江万里波涛洗濯锤炼成的楚魂。他一身的芝兰香,满袖的忧民泪。这个一生只想种兰于九畹的人,整日戚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高洁的心灵适合于一个在峡江岩畔上长大和守望的年轻人。

他走出大山,怀一腔报国之忱,盼国有明君,然而,贬谪再贬谪,流放复流放。楚怀王和顷襄王都没给他机会,却反而听信奸佞谗言。“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而楚国,这个崛起于长江汉水广大平原之间的强盛大国,惟一可与秦国抗衡,眼见得气息奄奄,连国王(怀王)也成了他国的阶下囚,最后客死他乡,成为楚人心中永远的痛。而屈原是真正希望楚国来统一中国的,楚国八百年的根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借由长江雄浑之水的滋养,创造了足以与古希腊文化相媲美的楚文化。而屈原创造的骚体,如《离骚》、《九歌》、《天问》,华丽浪漫,奇崛神逸,犹如长江的恣肆;楚人的刚毅沉雄,正是长江险水恶浪的锻打;楚人的文采风流,也是长江的浸润。我不敢设想,如果真是楚人统一了中国,中国的历史和国人的性格该会是另一番什么风貌?那一定是与长江的秀美和浪漫有关的啊!与其说屈原是一个伟大的风华绝代的诗人,不如说他是以诗的喉咙倾吐了他治国爱国的啼血理想。“恐皇舆之败绩兮”、“哀民生之多艰”。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位蹇阻行吟于湘沅之间的爱国政治家,最后“一跃冲向万里涛。”只因“萧艾太盛椒兰少”(毛泽东诗)!可是,在我们固有的印象中,屈子是一个孱弱的、神形枯槁的、愤懑山泽的苦吟诗人,一个失魂落魄被君王抛弃的政治遗老。但是同作为楚人的毛泽东却看到了屈大夫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另一面:“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楚骚并不杀人,他手中的刀子是他的人格和精神,是他高洁忠贞的品质魅力。以狂呼怒号于世,抱石沉没于江,还有谁能像你那样果敢、决绝?“诚以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这就是屈原以《国殇》抒写的自己的心志。“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那种赤诚的忠贞,那种“受命不迁”的志向,怎么可能使他绝望?他绝不是自杀,而是向更高境界的飞跃,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山仰止的人,后来的苟且偷生者是无法理解他那奋力的一跃的,是无法企及他的圣境的!其文如刀子,而他跃入水中的身影,不也正像一把闪亮锋锐的尖刀,刺破了昏睡的社会和几千年中国的历史,刺破了如夜深沉的沧浪,那把刀子就是灵魂的铜,生命的铜!

楚魂屈原,国魂屈原,不死的精卫鸟,从波涛间跃起,成为了世代国人怀想和纪念的伟大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