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所谓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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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论旅行

生命是一次旅行。

一棵蒲公英幻想着泥土,它在泥土上梦见很远的泥土,风像未可知的命运将它送到该去的角落。

一个人由他的知识和德行导游着,他将听命于命运,怀着对未来的颤栗,相信这世界的理性。他看见风景,又被风景扭曲:清丽的风景、诡谲的风景、雄壮的风景、怪诞的风景,都是模棱两可的劝慰与诱惑。在旅程中他将拔高自己的渴望,相信奇遇,餐风宿露,并怀着对野蛮的试探,征服那些巨大的敌人,食肉寝皮。可是诚如桑塔亚纳说的,人类有无穷无尽的自欺的才能。最乏味的旅程如果是孤旅的话,会把它编造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一帮无聊的同道仅因为走了一遭,便可以“产生”一系列的让人笑破肚肠的趣事轶闻。如果他能走过一道冈坡,他就会有征服了喜玛拉雅的狂气;将一个贫穷的水洲设想成世外桃源;将一个山民设想成天外来客;将一条司空见惯的沟堑描写成人烟罕至的峡谷,这都是旅行者的伎俩。

可是跨越和冒险的冲动还是存在的,只要他没有身心两销,他就不会总是一个谎言制造者。旅行的信仰是离开老地方,而它的目的是回到老地方。那只是一次短暂的惊喜——人生是多么短暂啊!他走过了,他叩访了,可他还来不及观赏一路的风光,死神就将召唤他回去,他丢开了他的车辇,丢开了他的疲惫和兴致,丢开他的荣耀与欢呼,留下深深的遗憾往回走——一批又一批人就是这么回头的。如果他能找到来路还算有福了,更多的人已经找不到来路,像断线的风筝,像一曲吹出去的笛声,像一块因为游戏掷向河心的瓦片,他跳跃过两三下,他沉没了;什么崇高,什么廉洁,什么潇洒、伟大,都是瓦片在瞩望河水时的玄想,当它投向河心的怀抱,惟一的就是悲哀和永恒的沉寂。

那么人总还知道他应该死在何处,去向何方。有一种是游侠,有一种是流浪汉。仗剑天下,抑恶扬善;或者乞食怜衣,梦游千里。同时旅行,归路不同。或者死于暗箭陷阱,或者死于破寮荒野。万丈豪情与千重瞋恚,都是因为信仰的不同而使末路荒芜。一个是壮美的荒芜,一个是凄凉的荒芜。

你魂归何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上的人会照你的影子,想象他们的归宿。记住一个印度诗人感激这生命旅程的话吧:“我的世界和我相濡以沫。(泰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