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所谓故乡
14867600000072

第72章 论失语

我们的立场只是自己站立的姿态,我们的语言常常会引发深深的自责与后悔。失语是因为某种不良政治的笼罩,某种不良环境的恣肆妄为。在无法表达的时候,或者说无须表达的情况下,失语并不带来混乱与压抑。倒是那种无法沟通的绝对性,会产生畸变的风景。失语导致我们人格的流失,对是非的恍惚,对时代保持着警惕与隔膜,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接下来的是——失语使我们丧失了一次打击对方的机会,申辩真理的机会,将我们熟悉的所有词汇都视为仇敌与叫卖者。

一个人很难与他人对话,而与自我的对话简直更不可能。

那个真正的自我掩藏在口舌之下,从唾沫里站出的那个人,是一个醉鬼,一个阿臾奉承之徒,一个两面三刀的机关办事员,一个政客或与天下人做朋友的推销商。

我们的语言已经失去了表现力,一旦出口,除了恼怒就是咒骂(暗地里的咒骂),没有风度,毫无诚意,话出口的时候,灵魂却打着哈欠,无聊的吹嘘,绕弯子的表白,假谦虚,真狂妄;有时候硬着头皮狂妄;贬损自己,用语言抽自己耳光。我们心中想说的话,到酒冷盘空时,还一个字都未吐出。

大声吆喝着自己牲口的那些人,他们的声音在我们的时代是软弱的,他们双手粗大,长着深深的喉咙,可是,他们的喉咙像雅鲁藏布大峡谷,遥远,陌生,缄默,充满着无法预知的危险——只要你走近它。

白纸黑字的表达是喋喋不休的,你要知道,来自民间的表达也是雄浑的,它莽里莽撞,一不小心,会刺伤我们社会的根基。“驷不及舌”。但那只是民间的表达而已,它散乱,没有头绪,它只是我们大群大群的失语者中的几个调皮分子。无处诉说的人们只能用劳动代替向往,用劳动安抚自己惊悸的心,被凌辱的微薄希望。他们和着泪种下粮食,在收成中简短地欢笑——那就是他们的语言。

是谁让他们变得结结巴巴,嗫嗫嚅嚅?最灵巧的舌头正在台上,用牵肝扯肺的声音代替了失语者们的声音。语言已经变成了身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