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提笔写此文的前半月,本人偕广森和光林二兄前往了光林老家——川店镇的双店村。正值初夏喜雨,田野一派青翠,水田漠漠,白鹭翩翩,树林森然不可测,村庄隐隐如桃源。承蒙培祥书记殷情安排,夜宿双店,村里的度假村正叫“桃源”。是夜月光如昼,虫吟如吼,平身乍闻此声,骇然复茫然。多少生灵恣肆倾吐,夜夜申诉,何来如此浩大心事与喉咙?荆州大地,一抷沃土隐去多少先祖英魂,又浸透多少泱泱王气?楚人问鼎中原,饮马黄河,这块地儿也算得是皇天厚土,傲然于世,这些村庄也确乎生意盎然,秀慧其中。偌大一片楚都故地,出文人三五,就在情理之中了。何况川店还有熊家冢,看了那个阵势,政客应更加胸怀阔朗,文人应更加笔力如刀。祖先的暗示真实不虚,我辈岂有蓬蒿苟且,懈怠恬寐之理?自是题外话了。
在川店采访,所到之处,都能听到人们津津乐道于光林《劝你多干少开会》的故事,一首虚构的歌词,曾把一个真实的书记弄得鸡飞狗跳,神魂不宁,差点成仇,后又结为亲家,也算得荆州文坛一段佳话,光林人生一段悲喜剧。而创作此歌词已是三十年前事,可见文学的影响力和渗透力十分了得。
我与光林兄相识亦有三十年了,其人生经历也大致相同,差不多同一个政策而踏进县文化馆。在公安也有过晤面,在荆州也一同开会相聚,那时也常见他的作品见诸报刊。光林当年绝对是荆州文坛的活跃人物。特别是给他带来荣誉的《劝你多干少开会》,我们县就有人模仿此作写成别的歌词。只是我与光林比,多长了一条反骨,管他天王老子,本人决不屈服,只爱诗与小说,不干馆内杂事,不写戏与唱词。于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也,愤而出走,后又劝回,三进三出,再去了武汉。光林兄据自述因家庭羁累,考虑良多,也就成了良民,结果又是辅导又是编辑,又是歌词又是剧本,又是中心工作又是文化活动,一末带了十杂,为文化馆事业忠心耿耿,耗去了不少宝贵时间,青春年华,写着写着,也就成了杂家。不过光林兄才华在此,艺术感觉在此。如早期的《劝你多干少开会》,就有干预生活,突入现实的强烈企图,有正义感。这本应是成大器的素质,后来可能写得不多,又走上了专攻歌词之路,生生有些遗憾。
但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就是如今这本《在寻找中觉醒》集子中收入的除歌词之外的诗、散文与小说,数量不大,却质量堪佳,不少属上乘之作。特别是散文与小说,生活的实感,叙述的生动,韵味的醇厚,人间烟火之气的涨满,还有一种最宝贵的素质即倾诉的冲动,都是具备且成熟的。
凭心而论,光林在歌词上确着力最深,成就也最大。这便是:他的歌词是本土文化的重新歌唱,具有浓郁的民歌特色和民间智慧,是荆州人的心声。荆州开化较早,雅士云集;荆州土地膏润,农业先进,农夫文人,参差走于王者之气浩荡的故楚平川,进而让艺术的雅与俗完美融合,深厚亲切,滋味醇美,不似鄂西三峡,野气弥漫,山弯路险。说到特点,也应是非常有特点的地界,民俗民风人性,大气沉稳,藏而不露,智慧狡黠,衣食宽裕,知晓礼义,待人温润,生活情调媚而生趣。如光林的《开秧门》、《庄稼人 泥土情》、《送祝米》、《闹洞房》、《牛鞭曲》、《乡娃》、《贴年画》、《唱起家乡的喇叭调》等,读了令人心中柔情顿生,如谱曲吟唱,无论乡人游子,羁客侠士,必暖流入心,更有甚者,泪水潸然。
光林是与土地有某种灵犀的作家,我们把它称之为乡土意识也好,乡土情调也好,读他的诗歌、散文与小说,也能感到土地的热度,人情的暖流。他在散文中关于书的回忆,关于父亲,关于饮食,关于友人、师长,关于家庭生活,都让我们感受到浓浓的真情与厚厚的乡爱。如《书缘》中“我”为买一本《艳阳天》,是母亲卖茅草积攒的两元钱交与他,步行六十里路,脚板磨出了血泡,才把这本书捧回来。一个乡村少年的爱书故事,可以唤起我们各自的回忆;而父亲的故事是追忆作为一个有文化的农人的优秀品质和淳朴。他的家训是: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干事,这也是荆州农民或者荆州人的本份与特点所在。父亲的耕板田,父亲的割谷,父亲的打抱不平,父亲的一生不进医院为儿孙们省钱,都让人印象强烈,肃然起敬。在小说如《丧鼓调》中所展示的荆州丧俗与现实生活的巧妙联结,《憨男人轶事》中那个时代生活的沉重趣闻,《槐花飘香的季节》中苦根老汉的犟劲和决绝,《奥秘》中的悲剧人物李老师,都有着很强的文学性和极高的感染力。叙事沉稳畅达,立场鲜明,对现实敏感而有自己的拿捏,绝非等闲之作。
光林家境贫寒,只读到初中毕业,曾是家乡学校的校长,桃李满天下。后又踏上了文学之路,是文学奇迹般地改变了他及他一家的命运,从这一点来说,他对文学只有感恩,没有亵渎与辜负。但奇怪的是光林进城后不知为何溺迷于《易经》,信顺其自然之道,于是写得少了,耽于玄学,笃信不移。但世上也有一道:万物在我。写作虽苦,他行未必不苦耶?为官欺上压下,酒池肉林,舍命陪客,加上箧中有些贿赂,恐事败露,提心吊胆,如何不苦?商人整天算计,也是苦事;乞丐不苦,天地一鸥,可寝食难安,餐风宿露,如何不苦?写作其实性情而为,妙遣文字,心安理得,其乐盈盈,也为自然之大道,也为人生之大享受。因此,借此文意在激励光林兄,趁中年负担已卸,阅历已丰,积累已厚,笔力已健,应当多写。托尔斯泰、马尔克斯、贝娄等巨匠八十岁后还在写长篇,你还有何借口?嘿嘿,小弟胡言喝唬,听与不听全在你了。既为序,也请看着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