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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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

军平天天在镇上忙得昏天黑地的。已经入秋,正是农村大忙的时候。镇上的干部很精明。说起来军平也算镇领导班子的成员。但真正的管人管钱的差事,轮不到他。一个挂职锻炼的干部,干的全是开会和下乡这样的闲事和苦差。还不敢轻易请假,也不敢轻易得罪人。怕组织部考核的时候留下不好的记录。军平这几个月,过得很辛苦。但只要一想起这种挂职锻炼未来可能产生的成果,他就精神百倍。男人以事业为重。在机关里,如果你不贪不占,想发大财是不可能的。对于一个普通的机关干部来说,不图钱,图的是发展。什么叫发展,就是职位按时按点地排到自己,又或者提前发展,破格提拔,这几乎是所有机关干部唯一的出路。当然,大多数的机关干部到最后都是“早不提晚不提,退休弄个正处级”。军平还年轻,他很不甘心自己也和局机关那些二线的调研员一样,弄个正处级就退休了。他希望靠着自己的吃苦耐劳努力表现,和一点点的运气,有好的发展。

对于家庭来说,军平觉得现在很好。家里一切有父母照应,孩子很快要出生了。他的家庭是典型的幸福和美的家庭。而且,现在和未来,有父母的照顾,自己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事业上发展。他觉得很满足。有好的前途,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很快,他和碧儿又要做爸爸妈妈了。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军平的这种幸福和满足,被一个残酷的事实击得粉碎。他很久没回局里,不知道局里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局办的主任换了,杨副主任也给调到下面一个事业单位,弄了个正职。很明显的是明升暗降。有次杨副主任来青云镇搞对口支援的时候,和军平一起吃饭。借着闲谈,提醒军平。局里原来一个下属单位的转业干部,在军平走了以后,很快借调进了局办公室。干的就是军平的岗位,文字秘书。分管的李副局长说,军平下去一年,负责的工作要有人干。这件事情,军平是知道的。他以为借调这种事情,无非也就是局机关从下面弄个人来干一段时间工作,说得好听,叫“以干代训”,说得不好听,就是弄个免费劳动力来使唤。军平根本没把这个转业干部放在心上。他的岗位很重要,他暂时下来挂职,局领导抽调个下属单位的人来临时顶一段,很正常。他回去了岗位还是他的。

杨副主任,现在要叫杨主任了,不过不是办公室主任,而是中心主任。杨主任喝多了,牢骚满腹。他本来安心安意地在等着办公室的正主任退二线 ,自己就好转正。主任退二线也就这两年的事情,杨主任在办公室从开车干起,兢兢业业快二十年,熬也该他熬成个主任了。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如果在办公室主任岗位上,还兴许有更进一步发展,弄个副巡视员什么的。局领导把他往下属单位一调,就他这个年龄,也就正处退休。杨主任一肚子的火,全在酒桌上发泄出来。军平是他的老部下,平时关系不错, 他又喝多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他说,军平不要以为领导给你机会挂职是好事。你知道那女的什么来头。杨主任说的“那女的”就是接替军平的转业干部。正营四年转业的,来的时候在下属单位,定的副科,跟军平一个职级。“那女的”叫吴媚,很风骚的名字。杨主任说,人和名字一样风骚。军平听了就笑,心里想杨主任喝了酒就胡说八道。杨主任说:“军平你别笑。你要是知道她怎么来的,你就笑不出来了。”军平问什么来头,他又不肯说了。但杨主任在迷迷糊糊中说了一个内情。原来局领导破格给军平机会挂职,目的就是给吴媚腾地方。

吴媚当初转业没弄好,弄到了局下属的单位,没进局机关。一直想办法要进来,没有机会。军平下去锻炼,正好就借调。军平不以为然,说她借调和自己也没有关系,难道我回去了,把我和她对调吗?这种做法,人事上也没有先例,不符合规定。杨主任说,军平你还是太单纯了,我说句话你记住,不出三个月,这个吴媚一定就正式进来了。不但进来了,将来还是你的领导。你挂职完了要还能回办公室,你就算运气好的。不然,你就等着和我一样下事业单位吧。你不想想,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她是个文艺兵出身,她领导你,她敢吗?局领导肯定把你弄走。你看着好了。

果然,杨主任说了这话,不出一个礼拜,军平就收到消息,吴媚正式调进了局办公室,就坐军平的办公桌。军平的东西,给收拾了放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的桌子上去了。军平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上次回来在去医院前也去了一趟局里亲眼看到,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地难受。

军平妈给军平打了电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他周末有时间就回家。军平没在意,镇上忙过了这一段,就请了假回家。这个周末,军平陪着碧儿去了医院。转眼就快到预产期了,因为碧儿的血型问题,医生要求她最少一个礼拜就要去医院检查一次。碧儿和军平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备用血源。碧儿就顺便说,要请欧阳晔帮忙。军平满心不高兴,欧阳晔和他在大学时代的竞争至今仍历历在目,军平心里始终酸溜溜的。军平说:“难道不能请你妈来?”碧儿在医院就对他发了脾气。妈妈也快六十的人,亏他做女婿的,怎么说得出口。这样直到晚上,碧儿都板着个脸不理军平。军平本来心里也不痛快。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心里闹得很难受,碧儿再给他脸色看,军平小性子上来。两个人爱理不理的。

军平妈为了军平回家,特意从医院回来,留了军平爸一个人在医院。军平去医院的时候顺便去看了军莉。只有自己爸妈守着,郭家一个人也没有。军平心里很气。他这个小舅子,一向和大姐夫好。对这个二姐夫,有时候有点看不惯。因为郭智心眼多,不如储家宏实在。而且郭智妈的那个做派,军平妈没少在家里唠叨。军平听多了,对郭智一家都没什么好印象。这次亲眼看见军莉一个人睡在医院里,只有自己爸妈,那么大的年纪,跑前跑后地忙,郭智连个影子都不见。看着爸妈花白的头发和疲惫不堪的样子,军平这个大孝子,当时眼圈就红了。晚上回家,他跟军平妈说:“妈,碧儿这边你就别管了,我二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们不管,谁管她。碧儿还可以请她妈来。”军平妈赶紧拦住他的嘴,看看在房间里看书的碧儿,生怕媳妇听见。

碧儿人在房间里看着书,早看见军平妈和儿子嘀嘀咕咕的,心里头生气。又看见军平妈神神秘秘把军平拉到自己卧室去,好奇地竖起耳朵想要知道他们说什么,军平妈把门啪地关上了。碧儿一口气窝在胸口,转不过来。

结婚以后很多次,军平妈有话和军平说的时候,都是把门关上。又或者军莉、军妍回来,和军平妈说话,也总是把嗓门压得低低的,跑去厨房或者军平妈的房间把门关上说。碧儿开始的时候不在意,有次还傻乎乎地问军平,说什么。结果军平回答说:“又不关你的事情,问那么多干吗?”碧儿觉得很不理解。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再后来,这种情况变得肆无忌惮。军妍每次回来,都堂而皇之地把卧室门一关。碧儿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蔑视。她把这种想法说给军平。军平就说她小心眼。“我姐姐有她自己的事情,又不关你的事。你要知道干吗?”碧儿说:“这不是要不要知道的问题。这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把门关起来,背着我说话,这算什么。这是对我的不尊重。”军平就生起气来:“谁不尊重你。我姐姐也有自己的隐私,未必都要告诉你。你心眼也太小了。这个也计较。”碧儿每次都被军平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根本不想知道任何人的隐私。可是每次都这样,实在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一个人人都防着自己的外人。

晚上的时候,军平跟碧儿赔着笑脸:“老婆,跟你商量个事情。”

碧儿的警惕性一下就上来了。结婚这几年,军平的脾气碧儿还能摸到点。刚结婚那会儿,军平很喜欢讨好她。经常弄点小小的情趣哄碧儿开心。在平常意义的纸婚之年,他们小两口过得倒好像蜜月。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婆婆媳妇不同住,也没有那些个家长里短的烦心事。除了偶尔为房子问题吵吵,那段小日子,过得可甜蜜了。到了近两年,就有点小问题。日子趋于平淡之后,两个人各忙各的工作。军平在办公室从打杂干起,慢慢干到文字秘书,又干到局领导带着跑的秘书。工作越来越忙,小情趣越来越少。碧儿有时候埋怨他两句,军平高兴的时候就说:“老夫老妻的了,搞那么多花样干什么。”疲惫不堪的时候就说:“老婆,我累了,睡吧。”一转脸,他就能睡得人事不知的,丢下碧儿一个人在那儿郁闷。

也有主动来哄碧儿的时候。最早的一次是碧儿生日的时候没见到军平的花和礼物,过了一个月,军平有一天突然把家里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还买了一束漂亮的百合送给碧儿,碧儿以为他终于想起来要补偿生日的花和礼物,开心了一个晚上。谁想到第二天,军平就结结巴巴地和她说,自己偷偷炒股赔了点钱。又一次,国庆长假,军平居然陪她逛了两天的街,买了个漂亮的皮包送给她。碧儿好久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心里特别高兴。结果回到家,睡觉的时候,军平又结结巴巴和她商量,说军莉要集资买房子,钱不够,看能不能给凑点。这种事情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碧儿就总结出规律了,一旦军平对自己特别殷勤的时候,就是有事情的前兆。

果然,军平看碧儿脸色没什么大变化,就放心大胆地说:“你看,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要生了。我也不在家,到时候能不能回来也难说。本来我妈我爸来,就是为了照顾你和宝宝的。他们也照顾你这么久了。可是我姐这两天就要生,我姐夫又在国外回不来,说是回来了又要走。他工作很忙,我姐姐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说到这儿,看看碧儿的脸色。碧儿心里的小火苗已经开始冒出了头,心想,我也没请他们来,招呼都不打就来了,女儿一有事跑的比什么都快,还说照顾我这么久了,要我领情。当然,这话,碧儿只在心里说,嘴上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