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平常日子,就镇办公室的干事硬着头皮顶着,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常得胜非要见镇领导,见不着领导就不走。镇长正一脑门子汗,看见军平来了,眉开眼笑的,就把军平当成镇领导给隆重推出去了。军平心里叫苦,可这事又不能推,处理不好出了事情,上头追究下来,还是自己倒霉,只好硬着头皮上。等到常得胜骂完了,军平耐着性子又把国家政策法律法规给他讲了一遍,常得胜也听不懂,只觉得这个领导讲话和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于是拉着军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了小半天。军平好不容易才把这尊瘟神送走。这才回头想找镇长请假,再安排手上的事情,谁知道镇长早下班回家去了。看着天也晚了,赶不回市里,军平只好耐着性子在镇上过了一夜,总算第二天把假给请了才赶回来。整整一天,他也没联系上碧儿,因为碧儿没有手机,也没给他打电话。军平心里火烧火燎的。一回来连家都没回,就直奔了医院。
军平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碧儿正抱着孩子喂奶,还是没有奶,碧儿急得一边哄孩子一边哭。军平妈说喂了牛奶不好,孩子到现在除了喝点水,没吃过什么东西。秦阿姨也手足无措的。她只是保姆,不敢做主。军平妈回去做饭还没来,欧阳晔倒是在病房里帮着忙这忙那的。碧儿一看见军平,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又好像一肚子无明火终于找到发泄的地方。一整天都没有他的消息,碧儿的心里很气。她想,你就是再忙,老婆生孩子,也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情。什么工作能大过生孩子。要说回去请假,也还说得过去,可请个假也要一整天,哪个单位的领导会这样不通情理的。再有,碧儿本来对军平要赶回镇上去就不高兴,也不理解。
军平只是个挂职的副镇长,能有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要他去忙,真是天塌下来了,也还有镇长,有镇党委书记,又怎么会轮到他去顶着。碧儿自己不是机关的,可妈妈是老机关。碧儿妈早说过,军平这种挂职锻炼,也就是个形式,真正重要的工作不会交给他,一般基层对他们这种干部也很客气。所以碧儿想当然地认为,生孩子这种大事,镇领导没有可能不给假,军平完全没有必要回去一趟,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碧儿她们单位就是这样,临时有事情,和办公室的人打个招呼就行了,领导一般都不会过问。这样的大事,碧儿也是打了个电话给单位的领导陈主任,陈主任连声说恭喜恭喜,还叫她不用担心请假的事情,回头补个手续,又安排了李大姐代表工会来慰问。碧儿理所当然地想,自己一个事业单位都这样,军平他们机关不会比事业单位管理严格,至少,碧儿自己的单位还实行打卡记考勤,军平他们上班就没有这么严格的考勤。碧儿认为,军平根本不是什么工作走不走得开的问题,而是对自己,对孩子,对这个家有心没有心的问题。
碧儿本来就是个容易认死理的个性,怀孕以后脾气越发的坏,军平一般都让着她。但军平爸妈搬来以后,碧儿的脾气无处发作,闷在心里。如今,孩子又是经历了这样的一个过程,好容易平安生下来,军平至今,都没有好好地陪过自己,更没有对自己表示过歉意。这样一想,碧儿对军平的怨气就越发累积得厉害。她怀抱着饿得直哭的女儿,心慌意乱,又急又气。欧阳晔和秦阿姨都是外人。军平妈不是外人,可她是军平的妈,不要说发泄怨气,就是一点点不好的脸色,碧儿也觉得不便给军平妈看。更何况,军平妈两头奔波,根本难得留在产房,她只能把这股怨气忍在心里,忍得很辛苦。
军平的出现,给了碧儿一个发泄的最好途径。碧儿一眼看见军平,心里累积的一切的委屈、无助、焦急、埋怨和怒气像洪水决了堤一样不可遏制。她怒气冲冲地把孩子朝军平手里一塞,瞪了一眼军平,冷冰冰、恶狠狠地说:“你还来干什么,我们母女两个自生自灭就好了,不用你这么好心。”
军平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早饭也还没吃,路上跟军平妈通了电话,知道二姐也生了,还在心疼父母的劳累。进了病房,一眼就看见欧阳晔在那儿忙这忙那,碧儿抱个孩子喂奶,也不知道避讳,乍一看,好像幸福的一家三口。军平心里就很不舒服,还没顾上说话,碧儿劈头盖脸地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句。看见女儿的喜悦,登时被碧儿恶狠狠的语气打消了一半。军平想要回嘴过去,想想碧儿才生了孩子,又有外人在这里,吵架总不是好事。只好压着心中的不满,耐着性子赔笑脸说:“唉,我这不是来了嘛。我请好假了,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好不好?”碧儿听了这话,心里的气就消了好多,加上刚才恶狠狠地骂了军平,好像洪水倾泻过后,逐渐就要恢复平静。可转头想想军平妈护着自己儿子的做法就气,嘴上还不依不饶地说:“谁敢要你贴身服务,哼,你要小心,回头有人说我们娘两个累着了你这个大少爷,我们担待不起。你还是回家去休息,我们不敢劳动你。”军平抱着呱呱直哭的女儿,忍着心里的不满问碧儿:“她怎么直哭?”秦阿姨赶紧说:“孩子饿了,没奶吃。”军平一听就急了,冲着碧儿就说:“你怎么搞的,你没奶,弄点牛奶给宝宝吃啊,饿成这样了。”
碧儿本来气快消了,听了军平这个话登时又火了:“我故意饿孩子啊,我没有奶,我也说要喂牛奶,你妈不许的。你有什么话,去问你妈,不要没事找事。”军平还没顾上答话,觉得手里的孩子不对劲,浑身滚烫,正好护士来巡房,看了一量体温,军平吓出一身的冷汗,孩子高烧40度。军平气急败坏地对着碧儿就吼上了:“孩子烧40度你都不知道,你怎么当妈的!!!”
碧儿一听这话,心里火气越发的大,又担心孩子,从床上一下坐起来,把孩子抢在怀里,一摸,果然火一样的烫。这下急得真哭出来了,这边秦阿姨早把医生喊来了,医生望了望,说要赶紧找儿科会诊,碧儿一听会诊要把孩子抱走,死都不撒手,只是哭。还是军平过来,扒了她的手,好说歹说地抱去了,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孩子睡着了,烧没退。儿科医生说,孩子是脱水了,生出来一口奶也没吃过,太小又不能用退烧药,只能靠喂水和物理降温,赶紧弄点奶给孩子吃要紧。军平抱回来放到碧儿怀里,把医生的话说了,碧儿急得拼命地挤着乳房,越急越没有,本来还有一点点出来,这下更是一滴也没有了。碧儿看着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军平站在床边也傻了,他一点经验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办,最有经验的军平妈现在还没来。军平看着碧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忍不住要哭了。他心疼孩子,出生才一天的孩子啊。秦阿姨在旁边试探性地问,要不,咱们弄点牛奶给孩子吃?军平拿不定主意,说要给军平妈打个电话问下,就出了病房去打电话。
旁边方玲玲的婆婆也过来了说:“不能吃牛奶,你婆婆说得对,现在吃了牛奶孩子就不吃母乳了,牛奶比母乳香。还有,吃牛奶的孩子大便都会很干燥的。你还要试试自己喂。”方玲玲好心地说:“我的奶多,要不我替你先喂喂。”碧儿听了眼睛发亮,刚要说好,军平妈就进来了,她来送饭。听见方玲玲要喂她孙女,赶紧赔着笑脸拦下:“唉,还是不麻烦你了,你自己也有孩子。”这边赶紧把炖好的蹄髈汤满满盛了一大碗给碧儿:“你多吃点,这个是下奶的,多吃点就有奶。”
接着军平妈就吩咐军平把孩子喝水的小杯子烫一遍,再倒上干净的开水。把孩子抱过来,拿了软软的小勺子,一点一点给孩子喂水,一边喂一边说:“别怕,孩子脱水发高烧很正常,只要多喂水就没问题。亮亮出生的时候也这样,就是喂水喂好的。”趁着方玲玲出去散步的空当,军平妈悄悄地说碧儿:“你又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病,孩子吃了她的奶不安全也不卫生。”碧儿心里疼孩子,可也没办法。老实说,她现在也没主意,作为母亲,她想要选择对孩子最好的办法,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办法。那也只好听军平妈的。虽然碧儿还有所疑惑,但军平妈表现出的果断还是让她感觉有了依靠,孩子在军平妈的手里果然不哭了,慢慢地又睡了,再量体温,39度,烧退了一点,碧儿稍微安了点心。
秦阿姨把汤端给碧儿,碧儿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油腻腻的蹄髈汤,居然一粒盐也没放。军平妈说,下奶不能放盐。为了孩子,碧儿忍着恶心,一口气把一碗汤都喝掉了,难受了好半天。军平妈看碧儿吃了饭,就把孩子又交回到她手上,张罗军平吃饭。原来她带了两份,知道军平中午在医院,特意做了军平的。这下打开,里面是基围虾,炒仔鸡和满满一桶昂刺鱼烧的雪白的汤。军平香喷喷地吃饭,又剥了虾子给碧儿吃,军平妈连忙拦下来:“她不能吃虾子,那是凉性的。”军平说那吃鸡吧,蹄髈汤那么油,又没有盐,不好吃,给碧儿就夹了个大大的鸡腿,军平妈又说炒鸡里面有辣椒有酱油,吃了不好。碧儿喝了一大碗油腻腻的汤胃里就不舒服,本来就不要吃这些,可听军平妈这样一说,心里还是很不高兴,脸就沉下来。军平妈看了媳妇的脸色,也不高兴,解释说:“碧儿,我可不是舍不得给你吃,你没奶,吃了这些影响下奶,我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碧儿没说话,只抱着孩子。
碧儿妈下午紧赶慢赶赶到了医院,爸爸还要明天才能来。到了医院一看见女儿这才放了心,孩子早产一个月,碧儿妈知道了消息揪心地疼。这个女儿在自己跟前是千般宠万般地爱,可在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关口居然到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碧儿妈一看见军平,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活扒了他。所以在医院里对军平始终冷冷的。碧儿妈这人,平时也不大爱说话的,本来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何况一直对军平这个女婿就不大满意,军平早习惯了她的冷淡,只在旁边默默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军平并不觉得碧儿妈这样冷淡自己有什么不对,事实上他心里也觉得对不起碧儿母女。虽说这不是自己故意的,自己也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可事情出了,吃苦的是碧儿和孩子,他有责任,他不否认。再者,他觉得,碧儿妈是自己的长辈,长辈怎么对自己都不过分,就算岳母骂上自己几句,他也只会听着。他又想,为什么碧儿就做不到,如果自己父母说错了什么,碧儿宽宏大量点,什么事情都不会出,没有必要闹成现在这样。反正,他自己不会这样。
妈妈一来,碧儿整个人都有了精神依靠一样,一直蹦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孩子被外婆的到来吵醒了,想起来饿,哇哇地哭出来,碧儿突然好像条件反射一样,奶水喷涌而出。孩子一口叼住妈妈的乳头,大口大口地吸吮着。孩子饿坏了,奶水在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头上一会儿就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烧全退了,碧儿紧紧搂着女儿小小的身子,喜极而泣。
碧儿妈住了下来,军平爸妈正中下怀地迅速搬去了军莉家,嘴上还要说是给碧儿爸妈腾地方。碧儿妈听这个话只管心里冷笑,转过头对碧儿说:“你这个婆婆,就是要面子。又要面子,还不愿意领别人的情。我这里来给她带孙女,她可好,倒像做了个天大的人情给我一样。她也太精明了。”碧儿只是苦笑,军平妈什么样,她最清楚。她是不会低头求人,也不愿意欠下别人人情的人。
但无论如何,从碧儿爸妈来了以后,碧儿就过上了天堂一般舒心顺气的日子。碧儿妈变着法子弄女儿爱吃的东西,碧儿在医院住了十天,孩子和自己都养得胖了一圈。孩子的黄疸渐渐退了,吃饱就在碧儿怀里乖乖地睡觉,一切都很正常。
碧儿从小喜欢跟妈妈聊天,结婚后难得有机会天天和妈妈在一起了,这下和妈妈有了说不完的话。话题最多的就是军平妈。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军平嘀嘀咕咕的。军平按规定请了十天的假, 碧儿妈这一来,军平理所当然地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买菜、在医院值夜班、来回送饭,甚至是给宝宝换尿片这些脏活累活,军平全包了。到了出院的时候,军平整整瘦了一圈。